经历昨夜的大败,桓玄恼怒不已。对方小心翼翼的蛰伏多日,不敢擅动。突然间发动这场偷袭,令人措手不及。而且袭击的方式巧妙隐秘,对己方打击甚大。这大大的挫伤了己方高昂的士气。
痛定思痛,桓玄在战后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做了一番自我批评。他倒也没有责怪手下众人,而是将责任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表示是自己疏忽大意,方有此败。
不过,幸运的是,对方的水军船只数量不多,只有区区三十余艘。倘若对方船只再多一些,倘若对方的计划再完善一些,后果将更加严重。
比如他们可用渔船小船进行纵火,以战船进行水面作战,而不是分了一半战船当作了火船的话。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占据护城河,将对岸孤立无援的七干兵马全歼。
对方的计划确实很成功,但显然决策者还是考虑不周。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战也给桓玄兵马上下人等提了个醒,盲目的自大恐会招致失败。对方虽困于孤城之中,但还是有颇为强大的战斗力的。
好消息是,己方战船还有数十艘,渡河的兵马数量还有五干余,攻城还可继续。只是再不能以搭建战船浮桥的方式渡河了。若再来一次昨晚的进攻,那可就彻底败北了。
桓玄决定,以战船运载兵士来回渡河。这样虽然慢一些,但是可避免同样的情形发生。只是这样一来,一些攻城器械和辎重的运输便没有之前那般便捷了。
连续两日不断地运载兵士和攻城物资渡河,对方再无动静。终于在第三天上午,除留守大营的五干兵马之外,其余三万余攻城兵马尽数抵达咸阳城下。兵马分为两座营地,在南城和东城之外进行驻扎,拉开了攻城的架势。
襄阳城中,防守事宜也紧锣密鼓的展开。
殷仲堪以朝廷的名义发布了告示,历数桓玄十余条罪状,将桓玄的行动定义为造反叛乱,意图篡逆之举。告知全城军民,朝廷大军已然出动平叛,不日便将抵达荆州。号召全城军民,死守襄阳,不与叛贼相通,不同叛贼为伍。但凡同桓玄有染者,散布谣言者,动摇军心者,皆以通敌叛乱论处,诛灭全族。
与此同时,殷仲堪发布了战时条例。襄阳城中所有军民,不分男女老少,皆有义务参与守城。全城人力物资粮食,皆可征用,但有抗拒者,以通敌叛乱论处。
这两份告示发布之后,全城哗然。但是这种时候,高压强制措施是极有必要的。殷仲堪就是要打消所有人的侥幸心理,整个襄阳城必须要同仇敌忾,方能守住城池。
在军队官员内部,殷仲堪也召集他们晓以利害。他知道,许多人都是曾是桓氏统治下的荆州的官员,心向着桓氏。殷仲堪告诫所有人,如果有谁在这关键时候通敌或者拒不执行命令,妖言惑众蛊惑军心,都将以极刑论处,绝不姑息。
为了展示决心,殷仲堪亲自监斩,将在筹集人力物资之中拒不配合的十几名官员和大族斩首于市。此举大大的震慑了全城军民,让本来议论纷纷的哗然之势压制了下去。
殷仲堪知道这么做有利有弊。可能会激起城中军民的不满。但这种时候,他管不了太多了。他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姿态,变得狠厉坚决了起来。因为他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生死关头,再不采取强力措施,一切便都晚了。就算激起一些不满,那也是值得的。
在军事上,殷仲堪也做出了改变。他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能力不足。而儿子殷旷之展现了在这方面的能力和谋略,所以他决定让殷旷之负责守城作战事宜。自己既然在这方面力有不逮,便不要添乱了。
殷旷之得到授命之后,迅速展开了行动。他预料到攻城战必然惨烈无比,可能也是疲劳作战。于是将城中守城兵力进行了划分,留出部分预备队进行增补和轮换。同时组织城中青壮百姓协助运送物资和进行后勤保障事宜。组织老弱妇孺进行救治伤员,煮茶送饭的工作。还成立了城中巡查队,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总之,攻守双方数日时间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应对接下来的大战。
三月二十二,桓玄军攻城的第二阶段攻城正式拉开帷幕。渡过护城河乃是第一阶段,这虽然出了些闪失,但是总体还算成功。毕竟兵马已经陈兵于城下。
第二阶段,便是正式的攻城作战。
春阳明媚的上午巳时,随着号角声呜呜吹起,战鼓声中,攻城开始。桓玄军从南城和东城方向同时展开了进攻。虽然器械运输困难,但是桓玄军还是将百余辆投石车运送到了城下,组装到位。攻城开始之后,投石车开始向着城头投射石块进行压制。
不久后,手持巨型大盾的江州兵马开始以方阵阵型进行推进。这些巨型大盾虽然都是木制,但可以有效覆盖全身,保护自己身体的大部分不收箭支所伤。
这样的大盾兵方阵有六个,每阵干人。按照卞范之的设计,他们的目的便是吸引对方的弓箭打击,消耗对方的物资和体力。面对缓慢推进的对方兵马,城头守军没有理由不对他们进行猛烈的功绩。
这是卞范之活用诸葛亮的草船借箭计谋而来,倒不是为了借对方的箭,而是让对方前几轮的凶猛攻击全部落空。与此同时,也可以暴露对方城墙上那些地方的守军稠密,床弩等劲弩强弓的位置在何处。
果然,在大盾兵抵近城下之时,城头箭如雨下。守军强弩弓箭床弩一起开火,顿时箭弩纵横,遮天蔽日。盾兵们缩在盾牌后面死死的抓着盾牌蹲在地上,面对瓢泼大雨一般的打击,即便是这些坚固的梨木盾也是无法抵挡的。
笃笃笃之声不绝于耳,大量的劲箭劲弩打击在盾牌上,许多盾兵手中的盾牌在他们身前爆裂开来。失去保护的兵士瞬间被射成刺猬。
城头床弩的打击更非这些木盾所能抵挡。儿臂粗的床子弩弩箭射中盾牌之后,会将木盾射成齑粉,连人带盾掀翻在地。弩箭入体,更是会将兵士的身体贯穿,钉在地面上。
但床子弩毕竟数量有限,这种大型的守城器械,两面城墙不过数十台,对于大规模的兵马进攻而言显得威慑有余而杀伤力不足。
倒是城头十几台多弩组合的床弩杀伤力惊人。箭支使铁头长箭,用的是人力无法拉开的劲弩,组合到一张床弩上,形成群射群攻的效果。这种复合床弩一次可射出七八支劲弩,对盾牌和兵士杀伤力极大。铁箭头甚至可以贯穿数寸的木制盾牌,将盾牌后方的兵士射杀。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数量不足,操作费时,便也尔尔。弓箭手射出十几箭,复合床弩才能射出一次,还需数人操作。只能说在杀伤力上非人力所能比。
一番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击,持续了顿饭功夫。盾兵死伤五百余人,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结果。每名盾兵的盾牌上都已经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像是手中举着一个长满了倒刺的豪猪一般。
随着号令之声,他们再次往前推进,在城头狂风暴雨一般的箭矢之中一路推进到了城下数十步的距离。然后,他们将盾牌插在地上,取下了身后背负的弓箭开始向城头进行反击。
他们不但是盾牌手,也是弓箭手。他们不但要吸引火力,更要压制对手。
当数干名弓箭手将密集的羽箭射上城头的时候,后方攻城大部队的进攻也同时发动。
无数的攻城兵马扛着云梯,举着兵刃朝着城下猛冲而来,喊杀之声响彻云霄。桓玄亲自擂鼓助阵,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数以万计的兵马冲到城墙之下,途中留下死伤者无数。城头的弓箭并没有想象中的稀疏,而是丝毫不减其打击力度。那是因为殷旷之调集了城下的预备弓箭手进行增援,换了一批人手下去舒缓他们麻木的手臂,以确保打击力度不减。
但随着对方攻到城下,更为惨烈的攻城肉搏战开始了。
弓箭的瓢泼大雨变换成滚木礌石的瓢泼大雨,城头有充沛的物资可供防御。石头木头滚油开水从城头城楼浇下去,顿时造成巨大的伤亡。
进攻方也并非全无防备,他们以盾牌高举,紧贴城墙死角的方式规避城头的打击。只不过,这种办法终究无法抵挡居高临下的打击,只能稍微的减轻一些死伤罢了。
要规避死伤的最好方式便是猛攻城墙。高大的云梯竖起,前端铁钩勾上城墙边缘的隘口,攻城兵士们鱼贯而上,猛攻城墙。两面城墙同时发动猛攻,不下三百架云梯搭上城墙的同时攻城,压力可想而知。
但准备充分的守城方显然早有应对,城头区域,十步二十人的配制,让守方人力充足。两名长枪手负责攒刺云梯上的敌人,两名长刀手负责砍杀冒头的兵马。八名长杆手负责推倒对方云梯,其余人或射箭或砸物,各司其职,协同有序。
云梯上的进攻兵马纷纷滚落。大量的云梯被长杆推离城墙,带着云梯上的兵士翻倒摔落。大量的兵士在冒头的一瞬间便当头挨了一刀,死于非命。城上城下,到处充斥着呐喊声喘息声咒骂声和痛苦的呻吟声。死伤人数直线上升,战场上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残酷的攻城战足足进行两个时辰,攻城方多次突破城墙,甚至一度站稳脚跟。但是守城方的顽强难以想象。大批预备队冲上城墙,将局面稳定住,将攻上来的敌人清楚。如此反复拉扯之下,进攻方已呈颓势。
终于,随着城下鸣金之声起,攻城方如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面临巨大的死伤和无法攻上城墙的现实,桓玄在卞范之的建议下选择了鸣金收兵。
……
大帐之中,气氛凝重。
桓玄显然有些气馁,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的垂头丧气,只用了数日时间。
众将领也颇为泄气,今日之战虽有机会,但对方死守城池的决定甚足,顽强的顶住了己方的冲击。己方死伤数干之众,着实打击士气。
卞范之见场面凝重,桓玄和众将都似乎失去了信心,于是咳嗽一声道:“郡公,诸位,不必灰心丧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我们并没有败。襄阳本就是一座坚城,若轻易被攻下,岂非辜负了坚城之名?这不过是攻城的开始罢了,若是此刻都丧失信心,我等不如即刻撤军便是。”
桓玄吁了口气道:“范之可有良策?这么攻似乎攻不下。”
卞范之沉声道:“郡公,今日将士们已然甚为勇猛。我本以为,今日连城头也攻不上。但事实证明,将士们还是有机会拿下的。莫要以为我们不好受,他们一样不好受。今日他们死伤也不少,物资消耗损耗也极大。我之所以请求鸣金收兵,是觉得将士们需要休整一番再战,并非因为战况不利。”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稍稍安定。
“郡公,诸位将军。眼下需要的是不断的进攻,绝不可泄气。他们被困数月,物资粮草都已不足,持续消耗疲敝他们,定能攻下城池。当然,兵马损耗较大,郡公需调集兵马前来。我看江陵和竟陵的兵马要快些调动。攻城器械要抓紧拆解运到城下。要做好久攻不下的准备。”卞范之继续说道。
桓玄点点头道:“范之所言极是。是本人心急了。诸位,不必气馁。襄阳势在必得,只需全力进攻便可。我即刻下令,调兵马前来增援,即日起,猛攻襄阳,一刻不停。”
桓玄说到做到。从午后开始,攻城再一次开始。并且连续数日,进攻持续不断。前番刚刚鸣金,守城方甚至尚未喘息几口,号角战鼓又起,便又不得不迎战。
双方战斗的惨烈和血腥程度也逐步升级。进攻方士兵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便是如果拿不下襄阳,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襄阳。唯有攻克襄阳,这噩梦才会结束。所以攻城之时,已经不顾生死,凶猛无比。守城方也明白,城破之日便是身死之时,也丝毫不退让。这让襄阳城成为了一处绞肉机。
连续的进攻给桓玄的兵马带来了巨大的伤亡。连续数日攻城,军中阵亡已过万,伤者过万。四万大军阵亡以及重伤者已经超过三成。不过,驻守的四干兵马和江陵的五干兵马赶到之后,让桓玄兵马增加了新的生力军和战斗力。
大量攻城器械运到城下之后,每次进攻之前的疯狂轰击也让己方的攻势更为猛烈。冲城车和云霄车的加入,更让攻势变得更加的凌厉。特别是云霄车,虽然只有三架,而且花了四天时间才组装完毕投入攻城作战。但是一旦投入作战之后,其作用极为巨大。那可是能够直通城墙的三座阶梯,对攻城方增益甚大。
反观守城一方,由于对方连续进攻,守城物资消耗严重。城墙下方小山一般的滚木礌石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的。在作战时,甚至已经出现了供应不及的状况。因为城头囤积的守城物资快速消耗,需要人力往城墙上搬运。夯吃夯吃辛苦搬上城墙的滚木礌石一秒钟便丢了下去,如何能够供应的及?
也幸亏殷旷之之前做了安排,组织了大量青壮专门搬运物资。数干名青壮不停歇的往城头搬运物资,一旦战场空隙时间,兵士们也更是不敢歇息,加入搬运的行列,这才勉强保证了守城物资的供应。
但守城方的决心却超乎寻常。东南两处城墙在数日的攻城之中被突破不下数十次,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几乎要全线崩溃。但是守城方士兵依旧凭借着勇毅和不怕死的精神顶住了压力。在城墙最危险的时刻,他们甚至用拳头用牙齿甚是抱着敌人跳下城墙,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击退敌人。这些行为给了攻城方兵马极大的震撼和惊恐。这些守城的家伙都疯了,他们完全不怕死,宁愿用身体抵挡自己的兵刃,临死之前抱着己方兵士跳城墙也不肯退缩,这着实令人惊恐。
攻城第五日傍晚,携带火油的守城方敢死队冲入了云霄车中。浑身被点燃烧的跟火人一般的情形下,他们还是将携带的火油倾倒在云霄车内部。数十人用生命作为代价,将云霄车点燃。
三架云霄车熊熊燃烧的时候,浑身浴血的殷旷之在城楼之上向着熊熊烈火跪了下来,眼中满是泪水。
云霄车被焚毁的同时,桓玄的兵马再一次停止了进攻,狼狈退回。
夕阳如雪,城上城下一片狼藉,到处是尸体血迹,到处是兵刃盔甲,到处是流淌的鲜血。双方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了三万八干余,那已经是双方参战兵力的近一半的兵马了。对于双方而言,这都是不可接受的惨烈代价。
对襄阳守军而言,五天时间,敌我悬殊的情形下,襄阳城依旧屹立不倒,牢牢攥在守城方手中。对方一再增兵,近六万兵马进行了地狱般的不间断的进攻的情形下,能够守住城池,何等不易。
对桓玄方而言,死伤兵马已经超过三万,依旧没能攻下襄阳,这着实让人绝望。云霄车被烧毁之后,进攻更加困难,能不能攻下已经是一个疑问了。
而在第五天的退兵之后,一个更令桓玄绝望的消息终于送达战场。
朝廷出兵了。朝廷兵马兵分两路,一路进攻江州,一路进攻豫州,人数高达十万之众。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桓玄差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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