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阴,经过数日的休整,燕国大军终于安定了下来。
太子慕容宝从邺城赶来,带来了一些装备物资和兵马,同时也来迎接兵败之后的慕容垂回邺城。
按照慕容垂的安排,将名慕容麟和慕容绍率三万兵马留守蒙阴。其余兵马回邺城休整。慕容垂的这个决定一下,那也就意味着再无进攻的可能。慕容垂回邺城,便是放弃了此次进攻徐州的行动了。
虽然慕容宝和慕容麟私下里都认为,如此退兵将是一场灾难。对于大燕的声望和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他们并不觉得没法再战了。但是慕容垂似乎心意已决,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八月十二,大战之后的第五天,一骑快马送来了李徽写来的信。慕容垂接到了这封信,读了一遍之后大怒,将信掷出之后,挥刀砍断的桌案,口中大骂不已。
慕容宝拾起了那封信,展开浏览。
“陛下如唔,别来无恙。月前陛下东来,与我在临沂会猎。如今退去,不知兴尽否?临沂一战,陛下雄兵十万,气吞如虎,颇有当年苻坚投鞭断流之势。然而,却也步其后尘,铩羽而归。此次此刻,便如彼时彼刻,何其似也。”
“经此一役,陛下当明白我徐州不可侵犯之理。我徐州上下,同心一气,斗志昂扬。为保卫家园,可拼劲全力,死而后已,岂是你燕国所能撼动?陛下不信劝告,执意用兵,今日之败,乃是预料之中。望陛下能够吸取教训,痛定思痛。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定不可以可用武力行事,否则将自取其辱。”
“你我两家,本并无嫌隙。你我士地相接,本可背靠背互相倚重,互为依靠才是。我对陛下一直抱着尊崇之心,一直秉承友好睦邻之策。你我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此乃浅显之理。当今天下,纷乱不休,立足于世,何其不易。陛下复国艰辛,历经苦难,乃有小成,今反目成仇,引兵而攻,此乃重大失策。今日之败,乃陛下咎由自取,责不在我。弘度年轻,处事或有不尽之处,但弘度亦明白不可轻易启衅,以武力迫之之理。陛下当世英杰,怎可不察之。”
“然干言万语,已然太迟。大战已毕,木已成舟。李徽行事,向来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返我,我必犯之。陛下此番攻我,造成我徐州重大损失,令我数万将士死伤,毁我城池数座,杀我百姓数干。良田尽毁,百姓流离。这些都是陛下之过。直到现在,陛下亦占我蒙阴恋栈不去,此何意也?”
“今命人送信前来,特知会陛下如下几点。其一,我要求陛下即刻撤离我徐州境内,包括琅琊郡北海郡彭成郡,所有兵马即刻撤离,不得再占我城池,杀我百姓,停止对我徐州的进攻。其二,此次战事造成的一切损失,燕国必须如数赔偿。我徐州阵亡将士死伤百姓的抚恤安葬安置费用,燕国必须偿付。具体数目,我将统计之后命人告知。其三,此番乃你燕国悍然反目,责不在我。我要求陛下昭告天下,承认错误,并立下永不进攻我徐州之誓。为确保燕国不再出尔反尔,我要求燕军于双方边境退后五十里,不得驻军,作为双方缓冲区。其四,作为战争失败者,燕国必须付出代价。我要求陛下割让寿光宜都新奉牟县四城于我,以表诚意。”
“以上四个条件,希望陛下三思而行,为了双方的和平,斟酌应之。当然,陛下若不肯应诺,弘度也能理解。然则,我也将兑现承诺,挥军进攻邺城。我曾立誓,炮轰邺城。若我不能兑现誓言,也无法同我东府军将士以及徐州百姓的交待。听闻邺城牛羊肥美,美酒清冽。我愿同陛下于邺城共饮之!李徽顿首再拜。”
慕容宝读完了信之后,堂上慕容垂苍老的辱骂声中又多了慕容宝尖细的嗓音的大骂声。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李徽这狗贼,将我大燕当做什么了?竟然威胁我大燕,提出如此羞辱的条件来。是可忍孰不可忍。父皇,孩儿请命,愿领军反攻,必将李徽生擒活捉,交于父皇发落。”慕容宝大声道。
慕容垂喘息着,眼神凶狠。他确实被气得不轻,李徽太过分了,那封信中极尽嘲讽羞辱威胁之意,让人无法接受。但是,当慕容宝提出要领军反攻的时候,慕容垂却冷静了下来。
他慕容垂这六十多年的人生里,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当年在秦国的日子,虽非受胯下之辱,但也是天天被人盯着,随时随地会有人暗地里搞小动作。攻讦陷害一时不休。那种情形之下,自己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
只因为这是李徽?不是当年的苻坚和王猛那些人?所以便不能忍耐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要领军反击?拿什么反击?大军新败,人心尚未安定。临沂城外的那场大战,燕军的精气神都被打没了。倍数于对方的大军,被李徽杀的丢盔卸甲,损失近半。拿什么去反攻?
就算有机会,难道要拿全部家当和李徽死磕?然后让那些群伺之狼乘机来瓜分大燕?为了一时之气,将大燕社稷置于危险的境地?
决计不能,万万不能。
冷静下来之后,细细咂摸李徽这封信的内容,除了嘲讽和羞辱恐吓之外,其实弦外之意反倒是要谈条件。李徽肯谈条件,这恰恰是好事才是。对方若是连谈条件的机会都不给,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李徽肯谈条件,那恰恰是他也不希望双方不死不休才是。
他提出的条件固然苛刻且不可接受,但这不过是狮子大开口罢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只要可以谈,便有达成的可能。只要谈,便有结束战争的可能。自己又何必被这封信激怒?李徽年轻得意,又打败了自己,难道还不许他狂妄一番么?
慕容垂脸色阴晴不定,反复思量权衡,脸上神色逐渐平和安静。
“父皇,儿臣愿意陪同太子一起领兵,势必找回场子。李徽这厮,狂妄之极。定教他后悔今日的羞辱。”慕容麟也得知了信的内容,大声道。
慕容垂摆了摆手,缓缓坐下。沉声道:“罢了,跟李徽这样的人,何必计较。他不过是赢了朕一场,迫不及待的炫耀罢了。朕做了决定,明日大军拔营回邺城。”
“什么?”慕容麟和慕容宝讶异道。
慕容垂皱眉道:“朕的话你们听不明白么?明日,大军全部开拔,离开蒙阴,回邺城。传旨慕容德,慕容农慕容楷等人,即刻撤兵境内,固守城池。”
“父皇……”慕容宝叫道。
慕容垂摆手制止。“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朕都清楚。朕不能和他置一时之气,朕要为大燕的江山社稷着想。此番进攻徐州,确实有欠考虑。是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只怕李徽得寸进尺,不肯干休。”慕容麟冷声道。
慕容垂沉吟片刻,看向慕容绍道:“道坤,幸苦你一趟。携朕亲笔回信,前往临沂去见李徽。约定双方罢兵修好之事,邀请他们派人前往邺城商谈和议。这仗,不能打下去了。”
慕容绍躬身道:“臣遵命。”
慕容宝大声道:“父皇,这么做,我大燕颜面何在?如何立足于天下?父皇一世威名,岂非葬送?”
慕容垂瞠目斥道:“道佑,你若不能理解朕的苦衷,你便不配将来执掌大燕。好好想想吧,不要浑浑噩噩,不知东西。”
慕容宝还待再说,慕容麟拉住他的衣袖,摆了摆手。
“陛下所虑极是,儿臣认为,太子是明白的。”慕容麟道。
“那是最好。朕累了,散了吧。”
慕容垂站起身来,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慕容宝看着慕容垂的背影,只觉得父皇的背影佝偻苍老,早已不复印象中的高大魁伟。
“父皇真的老了。不光是年纪老了,他的心也老了。”慕容宝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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