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闻清雅是不打算坐,可妈妈却鼓励她,去试着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今天的赵叔叔也异常好说话,闻清雅心里暖洋洋,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过山车是游乐园比较刺激的项目,排队的年轻人非常多。
小宝玩了十来个项目,这会饿了,刘姿君抱着他喝奶。
自从闻清雅去过山车那里排队,赵德国一整个坐立难安,一会搓手,一会抓头发,走来晃去,弄得小宝喝奶都不专心了,出行喂奶本来就费劲,他不帮忙还添乱,刘姿君顿时不高兴,秀气的眉皱起:“厂里那边出什么事了,一整个魂不守舍?”
赵德国面色僵了僵,怕她多心,顺着她话茬道:“有一批货出了点状况,已经派人过去解决了。”
刘姿君不管工厂的事,闻言不再说什么,只交代他说,要是忙先行回去。
“工作哪里有老婆孩子重要,难得陪你们出来玩,我哪里有先回去的道理。”
赵德国说这话时,满脸温情,刘姿君眼睫颤了颤,低头逗弄怀里的小宝。
在刘姿君低头的瞬间,赵德国脸上的笑随之消失,咬腮帮,目光沉沉望着远处尖叫嬉闹的人。
他这会内心紧张又不安,像是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渐渐产生一种窒息感。
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一错再错,一个声音告诉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没有昨夜签的那份合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破产,可张雅倩联合钱总做了局,不按她的意思做,他们一家都没有活路。
他可以像狗一样活着,但是他的妻儿不行。
赵德国闭了闭眼,双手紧握成拳,别怪他心狠,要怪只怪她自己命不好。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抬脚往自动贩卖机走,挑了款刘姿君爱喝的饮料,转身往回走,抬头的瞬间,发现原本排队的闻清雅不见了,视线往过山车车厢那边移,瞧见她正听从工作人员指挥,坐在车厢最后面的位置。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回过头,迎着她的目光,赵德国心脏砰砰直跳,莫名恐慌从心底蔓延,他下意识捏紧手里东西,力气过大,直接将塑料瓶捏变形。
他不敢去看闻清雅那张脸,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走到刘姿君跟前,佯装无意挡住她远眺的视线。
众人在车厢坐好后,有专门工作人员来系安全带,轮到闻清雅的时候,工作台上突然窜出一个人头戴鸭舌帽,脸蒙口罩的高大男人,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闻清雅面前,抬手将人从座位上提溜下来。
有工作人员见状冲出来阻拦,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我妹妹有心脏病,坐过山车出事,你们负责?”
男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可暴露在空气的眼神,又凶又狠,像极了潜伏在深渊里的巨兽。
他轻飘飘一个眼风扫过去,周围蠢蠢欲动的人,突然间就安静下来。
而在男人开口的瞬间,闻清雅脊背僵直,本能停止挣扎,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又间接印证了男人的话。
闻清雅被强行带离游乐园,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她一把挣脱郁时秋的桎梏,清凌凌的眸,防备又警惕地盯着他。
郁时秋垂眸看着面黄肌瘦,堪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睫毛根根分明,卷翘的弧度洋娃娃似的,如果面色不那么差,身板稍稍有肉一点,一定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可惜家逢变故让原本精致的小公主,变成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可怜。
郁时秋身高近一米九,身高腿长,肌肉结实,上挽起的袖口,露出遒劲有力的小臂。
右眼眉弓处狰狞的伤疤,让他整个人散发危险可怖的气息。
闻清雅鞋子里的脚指头不安动着,一张瘦削的小脸更是因为害怕血色全无。
啧。
怕成这样?
他是洪水猛兽吗?
没意思。
郁时秋烦躁的从衣兜摸出根烟,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睑懒懒耷拉,姿态懒散,挟着点混不吝的野性。
如果他身高矮一点,身上危险的气质会淡一些,偏偏他不但高,经常锻炼的缘故,肌肉还特别分明,虽说没到那种夸张的程度,但也是足够唬人。
闻清雅被惹急的时候,也会对郁时秋恶语相向,可在绝对身实力面前,她一般不敢轻易去触他霉头。
她扯了扯嘴角,偷偷看了他一眼,极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我没扔你那天的药,我有好好涂,你别找我家人麻烦。”
话说到最后带了点祈求的意味。
郁时秋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笑得有几分邪性。
真是小没良心。
他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救她,她却以为他来找茬?
真让人不爽。
郁时秋把烟叼嘴里,却把打火机扔给她,闻清雅手心躺着残留他余温的火机,眉头微不可察皱了皱。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意思。
郁时秋也不催促,撩着眼看她,懒懒倚着香樟树。
闻清雅踟蹰片刻,颤着手点火,郁时秋站着不动,看着不断朝自己靠近的小屁孩。
姑且算小屁孩,没胸没屁股的,远没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的玲珑。
寡淡的很。
烟点着。
郁时秋重重吸了口,就听对面的人儿,怯生生问自己:“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没说话,目光沉沉看着她,闻清雅不太适应这样的眼神,别过头,一只粗糙有力的手钳住她下颌。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烟圈吐在脸上,猝不及防,闻清雅呛得咳嗽连连,伪装的乖顺土崩瓦解,她抬手一巴掌扇在郁时秋脸上。
清脆巴掌声响起,闻清雅整个人愣住,手跟着僵在半空。
郁时秋擦了擦嘴角血迹,笑得有些疯,闻清雅咽了咽口水,心底不安放大,在郁时秋缓步向她走来的时,下意识抱住脑袋。
“胆肥了,打老子?”他语气轻佻,脸上却没有动怒的迹象。
可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闻清雅越是惴惴不安。
在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她视死如归抬起头。
郁时秋眸色很淡,在和煦的暖阳里,呈现一种漂亮的琉璃色,绷着脸看着自己时,眸中倒映着她的样子。
闻清雅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怕这人突然发疯。
郁时秋又吸了口烟,不紧不慢吐在她脸上,粗粝的指腹摩挲着他下巴:“怂不拉几还敢打老子,闻清雅你欠收拾呀? ”
鬼斧刀削般的脸庞,凛厉,危险,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不是个好人。
闻清雅咽了咽口水,不甘又决绝道:“那我给你打回来?”
“嗯?”
郁时秋把烟扔地上捻灭,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也行。”他说。
闻清雅无喜无悲垂下眼睫,绷着脊背,等着男人硬邦邦拳头落下。
可是没有。
男人饶有兴趣看着他,闻清雅皱眉,有种被野兽锁定的错觉。
他目光扫向哪里,她就觉得哪里隐隐发痛。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眼底防备和不悦加深。
郁时秋冷眼看着满身傲骨的小屁孩,小小的肩膀妄想撑起大大家,却不知她瘦弱身躯保护的家人,想把她推入万丈深渊。
来自血脉至亲的恶意,才是最凌迟人心的。
闻清雅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竟然在郁时秋眼里看到温柔,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稀奇。
助纣为虐的人会有良心吗?
答案是否定。
她眼底的嫌弃和抗拒昭然若揭,郁时秋看得明白却没放在心上,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烂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重新摸根烟点上,没抽,任由烟一点点燃尽。
闻清雅觉得这人有病,尽装逼,也不知道耍酷给谁看。
心里默默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
“闻清雅。”郁时秋突然开口,“离你继父远一点,他不是好人,别傻傻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闻清雅茫然看着他。
郁时秋闲暇地抱胸,姿态是慵懒的,眼神却很凉:“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但也别急着去否定,一会回游乐园看看,看看你坐的那趟过山车,再看看你继父脸色。”
随着他话音落下,闻清雅眼底的迷茫变成震惊,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嘴上却硬倔强反驳:“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跑走。
只是还没跑几步,后脖领就被人拉住,郁时秋没有多大力,轻轻松松把人提溜回来。
闻清雅木着脸看着郁时秋。
这人有病。
铁定有那啥大病。
郁时秋闲暇抱胸,瞧着她那眼神,猜着她在心里骂自己,也不恼,“看我不爽就大大方方骂出来,藏在心里也不怕噎得慌?”
“???”
闻清雅表情管理有一瞬间失控,很快就恢复镇定,微微低垂着眼帘,不承认,也不否认。
啧。
郁时秋鲜少看到她这副神情,觉得有趣极了。
还想逗弄她一下,兜里的手机响了,瞥了眼是郁时冬电话。
郁时秋按了接听,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在闻清雅抬头看他时,他勾了勾唇,俯身,捏了捏她瘦削脸蛋。
“闻清雅。”他突然叫她名字,又半天不说话。
闻清雅心高高提起,猜不准他想干什么,在心底不安达到顶点时,郁时秋冷不丁拍了拍她脑袋:“小屁孩命是自己,想活着,就多长几个心眼。”
在闻清雅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大发善心放开她。
他摸根烟叼嘴里,头也不回走了。
深秋和煦的暖阳打在青年身上,萧索的背影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闻清雅握了握拳头,沉默往游乐园走。
郁时秋的话,她没全信,也没有全不信。事实如何,她会用眼睛看,用心去辨别。
私心里她希望是郁时秋的恶趣味,那样至少她还有挡风遮雨的家。
否则……
思及此处闻清雅浑身发抖,后背起了细密的冷汗。
然而,现实很快就教会她,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她前脚刚挤进闹哄哄的人群,后脚就有满身鲜血的被人抬出。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远去,闻清雅脑子嗡嗡响,听不清周围人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有人说过山车项目有人掉下来。
闻清雅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俯身大吐特吐起来。
她自认为心志坚定,生活中鲜少有事能将她打倒,可此刻突然变得迷茫起来。
活着好难。
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这事妈妈参与了吗?
她是否也觉得自己是累赘?
爸爸去世后她很少哭,生活教会她,只有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泪才值钱,不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泪只不过是笑话。
满腔的疑问变成心悸的疼。
闻清雅头晕目眩,痛苦蹲在地上。她想就这样吧,烂泥就该烂在地里,别做碍人眼的小丑。
可是一个声音告诉她,即使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她也有决定是否活下去的权利。
她想走出去,去看祖国辽阔山河,做爸爸眼里,闪闪发光的小孩。
生活中的种种不幸,会磨平她的一些小性子,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黯淡无光,恰恰相反,挫折和磨难,只会令那些优良品质熠熠生辉。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跳过人群,去寻找那熟悉的人影。
在得知过山车项目出事时,刘姿君脑子一片空白,把小宝往赵德国怀里一塞,跌跌撞撞往人群跑去。
她双腿发软,头昏脑涨,好几次被人挤摔倒,身上踩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她浑不在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的千万不能是囡囡。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人踩的时候,刘姿君终于绷不住,不顾形象大声哭嚎起来:“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窒息的疼痛席卷全身。
她仿佛又回到丈夫出事的那个夏天,他早上出去时说,回来会摘一束最美野花插她床头,可是她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次日凌晨,等到的却是他冰冷的尸体,还有他用生命画的那幅黎明。
他画下了黎明,而她永坠黑夜。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连个告别的话都没有,就那么悄无声息走了。
他说过会陪她一辈子,不会把她忘在路上。
她也说过,他若敢抛下自己,她转身就另嫁。
那会他一脸无奈看着她,温柔的嗓音带着纵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我忘了,去寻找新的幸福。”
“姿君,这世上我只爱三样东西,你,女儿,艺术,一定要非选一样,你是我永恒不变的选择。”
骗子。
说好不会抛下她。
转身就自己走了。
闻俞白把世间最好一切捧到她面前,教会她什么是爱,在她沉溺其中时,又悄无声息退场。
浓烈的爱意化作利刃,一刀接着一刀将她凌迟。
她爱闻俞白,同时也恨他。
看着女儿越来越像他的脸,心底的野兽横冲直撞。
她冷漠看着女儿承受种种不公,内心莫名获得隐约快感,可夜深人静时,愧疚和自责又会将她淹没。
她知道自己病了,病得不轻,无药可医那种。
刘姿君捂着头,哭的撕心裂,人群缓缓让来,一道瘦弱身影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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