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留在灰烬间的脚印尚且清晰,折断的屋脊、被踩踏的碎瓦还未收拾妥当,便有少数精于武艺的书院子弟被苏青召集起来,在他的带领下,众人迎着第二天的晨曦,开始准备逐个上门拜访镇中的各路豪强。
起初大多数人心中仍怀揣着希望和怜悯,绝大部分人认为只要能把事情说清楚道明白,人们总会有相互理解的一天。然而现实是,对于自生下来就一直养尊处优,习惯于冷眼漠视一切的人来说,似乎只有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他的心才会微微泛起一圈涟漪。
少顷,他们来到第一个、也是距离书院最近的一处富商宅邸前,果然,毫不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但是区区门户不过泥墙红漆,自是挡不住“侠盗”的去路。只见苏青双手攀着砖瓦间的缝隙,丝毫不顾府上小厮的怒斥,潇洒一跃,眨眼间便从门前来到门后打开了门闩。
下一刻,便有数十名书院子弟闯进门庭。
在这些人之中,不乏第一次置身于富商庭院之中的人,许多人甚至连青砖瓦房都没住过,看见眼前的屋舍俨然、庭院美丽,不由得陶醉须臾。
“哪里有小家建得像大城一般的?”
有两个衣装精致的小孩忽然看见那么多人来势汹汹,吓得马上坐在地上无助地哭喊起来,左右小厮搀着他们走进里屋,正有一名富绅站在那迎接他的两个孩子。
“谁把我家孩子吓哭了?”他颐指气使地看着苏青,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地痞流氓,进别人家门都不打声招呼吗?”
苏青回敬道:“我是御夷书院的苏青,奉赵小姐之命,特来送请柬!”
“就为了送一封请柬,你们几十号人硬闯别人家门,想干什么?”那富商继续暗讽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都给我走吧,送客!”
而后,他借苏青等人为例子,道貌岸然地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说:“古来的圣贤向来都厌倦争斗、厌倦战争,他们活着是为了满足无所欲的渴望。什么名望、钱财,皆是身外之物。孩儿们,我宽容大度,从不跟人争取一时的输赢,所以你们从没看见过我在一些琐碎的小事上跟别人斤斤计较。”
他瞪了苏青一眼,见对方无语凝噎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续道:“我们要多做善事,绝对不能将钱财花在战争和军队上面了。”
“好吧,我先把信放在你们这。”苏青仿佛早已知道不可能单靠嘴巴去说动眼前之人,他不作由于,即刻把信塞到一旁小厮身上,转身走回门前,再回敬道:“如若不来,后果自负。”
说罢,众书院子弟也省得自讨没趣,跟随苏青离开了此地。
苏青得了第一回教训,立刻改变了策略。在之后的登门拜访之中,他让众师弟聚集在各富商的府邸门前大吼大骂,自己则改为独自行动,借机潜入府中将请柬亲自交到各富商手中。
此法一经实施,马上收获奇效。这些个年轻的书院子弟可算是见识到,平日里嚣张跋扈、巧舌如簧的豪绅贵胄们,向来只苛求自己的城堡前有绿草鲜花、有鸟雀莺啼、有喝不尽的美酒醇醪、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便是了,何故去管其他人?
现在,一群志向高远、意志坚强的少年人站在他们面前,破坏了他们的美好幻想,真正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之际,他们非但不敢对其以武力相逼,而且最后还得走出来苦口婆心地央求眼前的年轻人们。
如此这般,苏青与众师弟很快完成了送请柬的任务。时候眨眼一过,便来到赵府设宴请宾的那日。
话说赵小妹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得体,特意让紫钗将自己梳妆打扮成贵妇人的模样:脸上白扑扑的一层脂粉,嘴上涂得嫣红,额前用花黄缀上一点梅花,身着袖口宽大、裙摆坠地的襦裙。
为了应付世家子弟们的质疑,如果仅仅只在外貌上下功夫,那最多可以当个花瓶,不过多时便会被识破。为此,赵小妹几乎夜夜都在家中的书斋度过,从御夷镇将近百年的政史经略中找寻破局之策,只求能在今日的宴席上对答如流。
时至黄昏,绛紫色的云彩与斜阳交相辉映,隐隐透过门户照入宴会厅,一股萧瑟秋意油然而生。手拿请柬的豪绅贵胄们逐渐入席就座,主人家奉酒敬道。
“各位叔父,小妹作为后辈,本应亲自为叔父们奉酒,奈何家主病逝,父兄皆不在身边,我只得勉强挑起重任……”
马识途左右逢源乃众所周知,但在诸位豪绅中亦是颇有威信,旁人也都望向他,指望他为接下里的对话提供一个足以回旋的余地,只听马识途奉酒应承道:“赵小姐、诸位同仁,我马识途自认无愧于任何人,无论是御夷镇、抑或是赵老?今日大家有机会共聚此地,理应平心静气地去聊,不管过去做了什么,现在既往不咎,如何?”
“好!”
“马先生说得是。”
“我听马先生的,赵小姐年纪尚小,也该多听听我们这些叔父辈的意见……”
大家七嘴八舌,互相附和,简直是将赵小妹视若无睹,然而她像是早有预料般窃笑一声,随后豪饮道:“小妹受之有愧。今日有机会与各位叔父平起平坐,是小妹的荣幸。”
“我说赵小姐,既然赵老已经去世,我们是不是该把之前的帐好好算算了?”一旁的郭守义今日特准走出监牢,见他默默掏出一把小小的银算盘,叮叮当当地把玩了一下,随后解释说:“不是我们不相信赵家、不相信赵小姐你,而是各位同仁对这场战事的结果,多少抱有一些疑虑……”
站在小妹身畔作护卫的白凤听罢,登时怒嗔一番,讲道:“郭守义,昔日围城之时城墙缺漏急需石料修理,如果没有我们去阻止,你也打算像今天这般这样一走了之吗?”
“不,不!”郭守义便即挤眉弄眼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不信,你问问各位叔伯兄弟。”
说罢,整个厅堂登时人声鼎沸,时人皆在为郭守义做担保,分明事实摆在眼前,却依然“指鹿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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