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波动。
强自镇定回道:“听闻姜姑娘近几日身体不适,我正好在府中,想来看看姜姑娘恢复得如何。”
裴砚忱转眸,瞥向姜映晚,“身体不适?”
姜映晚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身体不适是假的。
那只是避开裴淮州的说辞。
但裴淮州人还在这里,她只能顺着话说:“……前几日有些不适,如今已经好了。”
裴砚忱没再问。
也没再看一旁沉默的裴淮州。
只问姜映晚:
“说完话了吗?说完的话,跟我去翠竹苑一趟。”
姜映晚眸色微亮,“是有线索了吗?”
裴砚忱轻“嗯”。
她即刻点头,“说完了,这就可以去。”
裴淮州顺势开口:“那我不打扰兄长和姜姑娘说要事了,先行一步。”
裴砚忱淡应了声。
裴淮州握紧袖中的发簪,很快离开了碧水阁。
直到走出很远。
他才缓缓停下来。
发簪尖锐的尾端被用力攥进掌心,他却仿若未觉。
方才在裴砚忱面前时的那抹温色与谦卑,在避开人耳目后,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阴翳的眼底,无声漫出暗色。
深藏于眼底深处的嫉妒与不甘隐约有浮于表面的趋势。
他回头往后看去。
正好看到姜映晚随着裴砚忱一前一后去翠竹苑的画面。
裴淮州指掌蜷得更紧。
眸中一片阴霾。
翠竹苑中,裴砚忱将信交给了姜映晚。
待她看完,他说:
“那群流寇中,有一个身份不对,似与朝堂有关,这人真正的身份,还需再查。”
裴砚忱眉目冷恹,垂眸倒茶间,锋利的眼睑浸出几分厉色。
但在对姜映晚说话时,又刻意收敛了几分淡漠。
姜映晚自然清楚这事棘手。
若是那群流寇,并非流寇,而是朝堂中人,那这件事,会更棘手。
三年前……
三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太特殊。
正巧是当今圣上从其余几位皇子中夺得皇位登基的时候。
虽然三年前那时她才刚及笄,但几位皇子争夺皇位的残酷她是听说过的。
她父亲是皇商。
跟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就容易被牵扯进朝廷派系的争斗中。
将信放下,姜映晚压下思绪对裴砚忱道谢。
“多谢裴大人。”
裴砚忱喝了口茶。
想起刚才裴淮州送她发簪的那一幕,他将茶盏放下,视线落在她身上。
没头没尾地问了声:
“这几日,二公子经常去找你吗?”
他话题转换的太快。
姜映晚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神,她道:
“前几日去与老夫人说话时碰见过几次,近两日没再遇见。”
这倒是实话。
这两日她称病不出门,裴淮州只今日上了门来碧水阁找她,还正巧被他撞见了。
—
偏房院中。
裴淮州过来后,赵姨娘第一句便是问:
“与那姑娘相处得如何?”
裴淮州眸色冷沉,“不是很顺利。”
姜映晚跟他印象中的其他女子不同。
他原以为,她一个落魄出身的孤女,从邺城远道而来至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应该很好亲近才对。
可这几日接连试着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乖软得不行的姑娘,对他的戒备之心一日比一日重。
眼前再次闪过她与裴砚忱一前一后去翠竹苑的画面,裴淮州眸底阴郁更重。
赵姨娘身为过来人,从这几句话里,已然能听出问题。
她在妆台里侧一个不显眼的匣子中拿出了一个香丸递给裴淮州。
看着这个黑漆漆的东西,裴淮州心生狐疑,“这是什么?”
赵姨娘坐在他对面,面不改色道:
“催情香。”
裴淮州手一顿。
他朝自己母亲看过去。
赵氏指了指他手中那东西,话气很是凉薄,“这东西,效力极强,事后又能不留痕迹,用起来很方便。”
“既然那姑娘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用些别的法子。”
区区一个孤女,再怎么有救命之恩在,只要失了身,就只能嫁。
赵氏端着茶盏喝了杯茶。
抬眼间,瞳仁中划过阴厉。
她嘱咐裴淮州,“用的时候避开人,还有,为娘听说裴砚忱今日回府了,你注意些动作,尽量少撞在他面前,以免坏事。”
这个府中,真正让赵氏忌惮的,唯有嫡长子裴砚忱。
裴府虽大,但真正的主子,已没有几位。
二房早已分府独住。
如今这座府邸,正儿八经的主子,仅剩老夫人、陈氏、还有那位嫡长子裴砚忱。
裴砚忱待人接物看起来平和,实则性情非常冷淡。
在之前,赵氏并未将多少心力放在这位正房的嫡子身上。
她的主要心思都用在了老夫人和她从前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的夫君裴泽晟身上。
直到三年前,裴泽晟亡故,又恰逢皇子们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那个时候,裴府也是一团糟。
赵氏以为,裴泽晟一死,没了他偏袒主母陈氏,她与陈氏总算能好好争个高下。
却不曾想,在整个裴府乱成一团的时候,裴砚忱迅速撑起了整个裴家,
一边料理裴泽晟的后事,一边以强横的手腕整治异心之人并迅速掌权,又在皇子争夺的最后阶段、亲手替当今天子除尽奸佞、联络朝中重臣,铲除另外两位皇子的势力,一举助当今陛下荣登大宝。
这些事,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不到半年时间。
也是在那半年里,赵氏真正意识到,这位备受瞩目、被老夫人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有着怎样的狠厉手段与深沉城府。
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能轻而易举掌控朝堂大半权势、又被夺嫡成功的帝王视为心腹,其城府与心性远非常人能及。
裴淮州若是与他对上,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思及此,赵氏强掩住凝重,再次嘱咐裴淮州:
“你记住,不管裴砚忱想不想接受这门婚约,只要有当初的恩情在,裴砚忱就会对姜映晚多几分照顾。”
“你在动手的时候,切记要选个他不在府中的时候。”
裴淮州看着手中的催情香丸,缓缓点头,“儿子知道了。”
—
深夜。
府邸庭院中静谧幽深。
只余雕栏廊下八角琉璃盏摇曳着散着光芒。
裴砚忱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
推开门,他在长廊琉璃盏下望着寂寥的夜色伫立良久,才折身回卧房休息。
躺在床榻上,阖上眼眸后,很快,那个日日缠绕他不散的怪异梦境再次钻进脑海。
梦境一开始,他就见那个看似乖顺却时刻想逃离他身边的女子冲进书房。
放在以前,不管她有多迫切地想要离开,在他面前时,她总会伪装上几分,
装表面的乖巧。
装那层虚假的温顺。
可这次,她连装都不愿再装。
用力推开门,快步走到他平时习惯放重要案牍和书信的匣柜,在里面翻出被他放在最下面的婚书。
她看都未看,便直接撕碎。
动作带着宣泄。
鎏金纸张的碎片就像被鲜血染红的雪花,簌簌落在地上。
明明轻得不能再轻。
甚至都没有任何重量。
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心口。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不被控制的浓重冷戾。
裹挟着沉闷的彻痛。
他目光寸寸下移,定格在被撕碎的婚书碎片上,掌心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虬起。
叫嚣的戾气似要冲破闸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寒如冰霜。
一字一顿:“粘起来。”
站在书桌旁的女子一动不动。
只有眉眼处泄出几分厌色。
他一步步走过去,箍着她手腕,在她挣扎想躲的动作中,一把将人摁在了书桌上。
冰冷的手指掐着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
目光泛沉,嗓音也冷极。
只有出口的语调,平静得诡异。
“晚晚以为撕了婚书,你就能嫁他了吗?”
她眼中的冷意与厌恶太明显。
明显到裴砚忱明知是梦,心口仍旧疼得痉挛。
他手心覆住她眉眼,不再看她眼中的情绪。
另一只手却掐紧她腰身,将人按在怀里,抵着她的唇狠狠深吻。
她在他怀里压抑地哭。
滚烫的泪水在指尖流出,心底深处的彻痛终于超过那股失控的戾气,占据上风。
但他却不曾放开她,结实有力的臂弯牢牢箍着她腰身,压制住她所有挣扎的动作。
近乎残忍地敲碎她想要逃离另嫁他人的想法。
“婚书没了,再写一份就是。”
“倒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他真的敢娶你吗?”
梦境褪去,裴砚忱睁开眼,脑海中残留的那些画面,和之前一样,迅速被朦胧的烟雾笼罩,那女子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模糊。
只有梦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嫉妒,深深盘旋在心头,始终不散。
裴砚忱掀被下床,沉着脸来到窗前。
推开窗子,清早带着冷意的风吹进来,都吹不散心头那股不受控制的阴暗情绪。
他沉沉闭眼。
梦中她撕婚书的画面,和那双藏着厌恶的冷眸似再次出现在眼前。
裴砚忱指骨攥紧,强行压下脑海中如钢针搅弄的疼痛,朝外面看去。
今日时辰尚早,天才刚刚微亮。
远处天空,还能看到鱼肚白。
这样的清晨,放在以前,是裴砚忱最喜欢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
早起一个时辰,能多做很多事。
可今日,却只让他觉得烦躁。
他从房中出来,走进院中,一个人在晨露中站了良久,才将这个阴魂不散的梦境带给他的负面影响完全压下。
可心底深处那股,想将梦中那个女子找到,囚在身边的念头却越来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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