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深吸一口气,手里摆弄着佛珠,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太傅还在跪着?”

    旁边的大太监齐远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是的,已经三天了。”

    皇帝叹了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感怀地说:“从小太傅就教我要公正仁义,现在我都六十多了,身为皇帝,还得让太傅为我费心。”

    “陛下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您是天子,我是臣子,所做的自然都是为了陛下考虑周全。”

    齐远一边端茶上来,一边静静地插了一句。

    “对,太傅从小便为我挡风避雨……”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里嘀咕起来:“但世事哪能样样圆满。我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万的霍家军惨遭不幸?我不想啊!可国家贫弱!粮食运输中断!我不能夺百姓的口粮,更不能叫百姓日子难过啊!”

    大桥垮塌,粮食运不进来,导致粮道中断。

    重建大桥谈何容易,况且长生殿的工程还未完成。

    皇上精心挑选的三百多的童男童女都还没安顿好,哪有心思修桥?

    更何况,霍家军可是出名了的能征善战,能帮我分忧解难,赢得民心!

    又怎会轻易折损?

    没粮食,他们就会倒下吗?

    况且这世上每天都有人离世,为何偏要霍家军承受这份苦难!

    霍家军是那么的强大!

    霍家又是多么受人尊敬!

    “陛下言之有理……”齐远微微一笑,“只是太傅蒙圣祖恩泽,不得不替陛下多加考量。记得圣祖在世时,太傅多次辅助圣祖,顾全大局,以及陛下父子情深,太傅实乃忠诚重情之人。”

    沈太傅确实是皇上的亲授老师。

    圣祖在废立之事上曾犹豫不决,是沈太傅劝说圣祖遵循嫡庶之序。

    想到这里,皇帝眼眶泛红。

    太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

    为了他这位天子名声!

    “说到重情,我前两天还见到霍家的小公子,那个孩子虽然心智不大健全,却格外讨喜。”

    霍家除了霍翊旋,还有一个因太后宠爱,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的幼子霍晏。

    霍晏虽然痴傻,相貌却异常俊美,平时宫人们也很喜欢他。

    皇帝听到霍晏的名字,忽然来了兴趣:“那孩子应该也要到六岁了吧?怎么还是那样懵懵懂懂吗?”

    “童心未泯,反而更加招人疼爱。我去时,他正在用树枝跟宫人们玩耍,画了个大大的圈,奶声奶气地说那是西秦,而且哥哥说全天下的都是西秦,全都是陛下您的。”

    话刚落。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接着,他眯起了眼睛:“是啊,连小孩子都明白,这天下是我的,怎能容许云旗那些鼠辈挑衅?”

    半个时辰之后。

    皇帝下令修复粮道,保障运粮的这条消息迅速传遍朝廷上下。

    齐远传达完旨意,亲手扶起了长跪不起的太傅,随即轻声说:“太傅您年事已高,请多多保重身体,小公子才会安心。”

    沈太傅苍老深邃的眼中滑下一滴泪,身体微颤:“陛下英明!”

    而一旁的角落,一个孩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

    两天后。

    蓝鸣兴奋地冲进霍翊旋的帐篷,激动地说:“从武回来了,带来了秦将军回信。”

    霍翊旋立刻披上衣服,起身去查看信件。

    蓝鸣把各位副将跟谢航等人叫来,大家聚在主将的帐篷内。

    等人都到齐了,霍翊旋面容凝重地说:“秦将军那边有回音了,沈太傅……沈太傅顶着压力,为我们争取到了粮草,运粮队伍已经从京城出发,秦将军安排了人手去接应,估计不出十天,就能到达青城。”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虽说眼下吃喝不愁,但总靠神女施舍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

    谢航的表情却有些微妙,他望着霍翊旋,最后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霍翊旋接着说:“各位,云旗那边可能很快就会知道粮草的事。这十天里,云旗肯定不会消停,攻势会比以往更猛,我们得做足准备!”

    这话一落,营地里静悄悄的。

    大家心里都有个疑问:为什么将军这么确定云旗会察觉粮草的事?

    可没人敢问出口。

    谢航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不止如此,我们刚把云旗的粮仓给烧了,这批粮草要是让贺远枫知道了,怕是要变成他必须要拿下的目标。”

    “就算粮草安全送进青城,贺远枫也不会善罢甘休,进攻可能会更加凶猛。”

    “兄弟们,那么接下来,便是一场关乎生死的硬仗。”

    众人神色严峻,都清楚当前的局势严峻。

    霍翊旋分配了加固城墙以及城外侦察、迎接粮草等任务后,众人散去。

    唯独谢航留下,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陛下可以同意发放粮草?”

    霍翊旋长叹一声:“瞒不了你,沈太傅他在朝廷前长跪不起,才求得陛下的恩准。御医说,太傅以后可能行走都会困难。”

    谢航闻言,脸也变了色,平日的镇定不在,神色骤变:“祖父身体一向虚弱,陛下怎能……”

    沈家出身贫寒,沈太傅在十六岁便中了状元,为官四十多年,就连当今梁帝,在三岁时启蒙也是沈太傅亲自教导的。

    谢航这一辈,没有谁能特别出众。

    反倒是谢航自小才华横溢,七岁能诗、十岁能赋,就颇有沈太傅的风范。

    但他却没有走上文官的道路,而是投笔从戎,加入了霍家军,做了军师。

    自从谢航进了军中,沈太傅便接着避嫌为由,始终对军务闭口不谈,生怕惹得陛下猜疑沈家意图干预军权。

    西秦朝堂,文武官员各据一方,常常意见不合。

    沈太傅多次主持科举,不少出身寒门的文官都受过他的点拨。

    如果谢航当年选择入朝为官,借着沈太傅的地位,他肯定会一帆风顺。

    然而,谢航却选择从军,这让陛下心中种下了顾虑,担心沈家势力膨胀。

    霍翊旋拍了拍谢航的肩,安慰说:“秦将军信里特意提了,沈太傅的伤虽重,却不至于危及生命,你别太担心。打赢了这一场的仗回去,才是对沈太傅苦心的最好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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