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涛保持沉默。
但他心里对周京梅的厌恶,到达了顶点。
今天要来老父亲这边的路上,他真的恨不得堵住周京梅那张不断咒骂的嘴。
周京梅推着于少波去敲门的时候,于明涛始终让自己退后,站在阴影里。
真的不想和周京梅站在一起。
而现在,新弟媳妇脆生生地喊大哥,他才不得不抬头看了一眼。
但是,这一眼,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时光好像倒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父亲的好友秦教授带着子女来家里作客。
他开门,看见了一个姑娘,额前细细的头发飘在风里,眼睛像星子一样的闪亮。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对他浅浅微笑,在父母的介绍下,喊他于大哥。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人世间,有一种喜欢,叫一见钟情。
也是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极致的卑微。
他不敢多说话,躲去厨房。
但他又不断地从厨房看客厅,如痴如醉。
郑阿姨看出了什么,捅他后背:“明涛,领导有客人,你不去陪着,在我这里干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继续偷偷地看那个姑娘。
等秦教授一家走了,他又跑去窗户那边看,直到他们一家消失不见。
他想过,自己该勇敢一些,跟父亲打听打听,但是听见父亲一直说秦家是高知,秦家女儿很聪明,会弹琴唱歌说外国话什么的,他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在那些时刻,无比悔恨自己长在乡下,无比恼怒自己的平庸,以至于他连站到那个姑娘面前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或者,他该努力一下?
他第一次求着父亲,说自己想学文化。
父亲很高兴,问他要学什么?
他却发现,自己连究竟要学什么才能和那姑娘比肩都不知道。
他又缩回了壳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事。
只有郑阿姨,时不时的趁没人的时候拿他调侃:
“明涛你是不是看上秦家那个小姑娘了?要不你喝个茶还总是非要人家喝过的那个杯子,我就看不出这几个杯子有啥不一样,当时我可是一起端出去的,哎,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你真的喜欢,你跟领导说啊,哎,问你呢,喜欢不喜欢?”
他因此讨厌郑阿姨。
他觉得,郑阿姨那样问,都是对那个姑娘的亵渎。
可惜,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那姑娘结婚的消息。
从此,于明涛觉得,他的人生,是不该有任何奢望的。
他,注定平庸。
而此时此刻,那双星子般闪耀的眼,忽然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浅浅的笑,一如二十年前。
于明涛完全不敢动了。
他怕自己一动,眼前的那些从二十年前传过来的影像就消失了!
秦妤看着台阶下的于明涛,有些莫名。
她不过是喊了一句大哥,这位大哥是被点穴了吗?
于明锐就比较敏感。
他直觉自己哥哥的神情不太对。
他脚步移了一下,挡在秦妤前面:“小妤你去让郑阿姨加一下座位吧。”
秦妤便走了。
于明涛回了神,立马低下头。
他有些难过。
他发现,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平庸,依然不敢对那个姑娘有任何奢望。
甚至,看见一个像她的,他都觉得自己卑微。
餐厅里,周京梅带着儿子站着,很是不满,瞧瞧,宁可跟警卫员啊,保姆啊,一起吃,却不等他们一家子。
真的好过分啊!
郑阿姨也很不满。
这个时候来,他们几个是让还是不让呢?
不让的话,没有座位。
让的话,他们吃了一半……
但郑阿姨还是站了起来:“领导,那我去厨房吧?”
于成璋沉着脸:“坐下!今天你们几个都是客,去什么厨房?哪有让客人去厨房吃的,坐下好好吃!”
两个警卫员本来也要站起来的,这下相互看看,没敢动。
身后,秦妤进来了,笑着和于成璋报告:
“爸,大嫂说,是大侄子病了,耽搁了,哎哟,真是不容易,这大冬天还生病了。哦,爸,我跟明锐吃得差不多了,先给大哥大嫂他们坐吧。”
于成璋掀起眼皮看了看于少波。
这个小子,倒确实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感冒了是吧?既然生病了,那就单独坐一桌,别传给别的人。小郑,你给他们分几个菜过去茶几那边。”
郑阿姨回头看看秦妤,分明在说,还真被你料到了!
“好的领导。啊,京梅,少波,来来,你们坐这边,菜我早就隔出来了,一样不少,来坐坐,我去拿菜。”
茶几,是餐厅里给客人等开席的时候坐着喝茶的,高度肯定比餐桌要矮上许多。
虽说确实是摆了一桌子菜。
但是……
周京梅捏着筷子,那是一筷子都下不去。
心里憋闷得无法言说。
怎么能这样呢?
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情吗?
大儿子大孙子,唯一的女主人,竟然坐在茶几上吃!
结果,她发现,她坐在那里忿忿不平,于明涛和于少波两个,一声不吭地开始吃了起来。
周京梅:“……!!”
贱种子!!
这两个好坏不分的浑蛋玩意儿!
她气得不得了,但是又不敢出声。
背地里她把于老往死里骂,可一旦面对于老,她又有一种头都不敢抬的畏惧心理。
所以她把所有的不爽,全都归结在了秦妤身上。
这个弟媳妇是真能啊,都进来了,还说什么于少波病了呢?她要是不说,老头怎么会让他们坐茶几嘛。
都是这个弟媳妇搞的鬼!
周京梅清清嗓子,往主桌上喊:“咳咳,我说新弟妹,恭喜你们新婚啊,你是不是也该来给我们敬个酒?”
秦妤那边还没应声,坐在她旁边的于明涛先在桌子底下推了她一下。
周京梅一怔:“你干什么?“
于明涛压着声音说话:“吃饭!别搞事!”
周京梅一下子火就点燃了,声音大起来:“我搞什么事了?我们来的是你弟弟结婚家宴,我让新娘子敬杯酒我怎么搞事啦?”
于明涛烦得很。
他是吃了两筷子菜,但究竟吃的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没有感觉。
他从门口进来到餐厅,整个过程都是晕晕乎乎的,他的魂其实一直停留在刚才看见秦妤的刹那时光里。
直到他进来后看见秦昭光,和秦昭光握手,听秦妤喊舅舅,他才明白过来,新弟媳妇,是秦昭光的外甥女,也就是,二十年前,秦教授家那个姑娘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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