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薛宅之后,元木狭又拉着白道宁,简单回顾了一下他短暂的倒霉间谍生涯,介绍了一下聂和正,也就是端歧,这个没那么倒霉的老同事。
最后作以总结的论点是:
“以端歧一贯的行事风格,既然他已经主动在您这个大目标前面露过面,那接下来他在大多数时间都会非常安静,甚至是可以利用的。但如果他抓住了一个很大的机会,也绝不会错过——”元木狭说。
“也许不至于会想杀了太子,毕竟苏太傅还可以再抓一个回来,那对东安罗来说好像就是白忙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变;但是他们至少会很想绑架太子:就算您还没有被正式敕封为太子,作为被暂时认可的皇帝长子,您依然能在谈判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所以,”元木狭总结陈词,“您下次见到端歧就躲远点!”
白道宁认真点头,谨受教:“除了端歧这人你认识,还有别的东安罗间谍吗?我要怎么认出他们吗?”
“我问了薛府的人,说聂和正已经混到薛府的重要代笔人了,是按着幕僚的身份在薛府领钱的,除了写字之外,恐怕平时薛府尹还会问他点什么问题,绝对是个重要人物。端歧写字是漂亮得很,他十年前就写得好,我们都不让他随便写字!稍微比我好一点!这点我承认!你别看他穿着寒酸,那是因为他真的出身连派信徒世家,他们那一派就讲究穿成这样。其实他有钱得很。上次我们给烧春县令和李侧妃她爹写信,薛道台喊了两个师爷过来,第一个喊的就是他。”元木狭不禁感叹,“他已经混到稷契府要人了,东安罗的习惯就是每个大区最多养出一个要员,两个以上就会勾结叛逃。所以就算还有其他间谍,身份也必然远低于他,威胁性也弱。当然,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身份低的间谍也可能威胁到小白哥你的人身安危,还是值得警惕的,你以后还是少干这种微服私访、白龙鱼服的事情吧!”
白道宁有些遗憾,点了点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开辟太平盛世,可以使所有人都安安全全走在路上!”
元木狭被说得稍微有点触动旧事,顿了一下,露出似乎苦涩的讽刺笑意:“你想太平,就要靠杀那些不太平的人,来换得太平。也许太子爷您对有些人来说,也是不太平的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只要您继续无愧于心,我就继续追随您,但是要想赢得所有人的心,可能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白道宁闻言叹息一声,想到前世那些深入民间、无惧民心的历史知名人物,只能感慨自己还是浅薄:“我尽力而为!”
要说旧事,那已经年近不惑的元木狭真是太有得可说了——虽然要开始说起他以前的故事,在背叛东安罗之前的故事,得用起他以前的名字:林方宽。
林对应木,方对应元(谐音圆),宽对应狭,这是个相当明显的对应关系,要不是元木狭确定东安罗已经完全不管他了,也不敢起这么嚣张的假名。
至于聂和正,聂就是端,正对应歧,也是很明显的对应关系。
林方宽是大陶风练省农民家庭出身,父亲借了大地主的高利贷后无法偿还,东安罗的探子看到林方宽年纪轻轻就记忆力超群,给了他父亲一笔钱之后,他父亲就同意了这群装成连派道士的间谍把儿子带走,对外声称说是见这孩子有缘,适合学道。
东安罗会给年幼的准间谍们提供教育预算,让他们上官学。据说以前大陶还发达的时候,东安罗的情报系统也更强硬,甚至会砸钱让间谍上世家的私塾,走正经科举做官的仕途,从而成为要员,以更好地为东安罗效力。
可惜林方宽上学的时候,大陶已经摇摇欲坠,东安罗也跟着呈现出末世之相,大家卧龙凤雏,大哥不笑二哥,东安罗没钱供小孩们上学,大陶的科举制度也被深刻地被世家大族垄断了,年轻平民们更没希望了。
林方宽在开自府官学学习努力,但官学就不是能培养出秀才的地方,他自己也没指望能走科举路,就没怎么点过四书五经的科技树,把技能点都点在了间谍最有用的地方:比如看风图,计算天气,这点他相当有天赋,他提前一天就能闻到下雨前空气中的水润味儿,算天气十拿九稳;比如记地图,他这辈子就没迷过路;比如算命,他把易经背得滚瓜烂熟,还跑去看了好几本各种史上著名算命先生出的书。
——可惜最后这点,他只有努力,却没啥天赋,算命准确率之低,不如小兄弟端歧闭着眼睛丢色子。
所以他放弃了算命先生这个身份,选择做一个云游道士。主要的维生方式是化缘,次要的方式是行医。主要是因为东安罗那边没找着什么正经医生师父来教学,所以他的医术实在是捉襟见肘,如果病人真的有病,他还真的不敢卖药,怕耽误人家正经看病。
之所以没有从东安罗那里要钱一项,是因为东安罗自己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发的工资还不够吃饭的啊!
端歧比林方宽小七岁,在丢蓍草的时候运气比林方宽运气好一点,经常讽刺说“照着林哥猜的点数反买,三天就会被庄家当成赌神供起来”。但是其他方面的运气似乎也好不到哪去:他父母都是信连派的在家居士,本来安贫乐道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突然村里发了洪水,父母都没了,年少的端歧这才被东安罗的探子捡走,连派世家的小孩最后真的当了连派的道士。在官学里,端歧就以一手好字闻名,但这项技能对当小间谍的负面影响可能更大,林方宽一直都要求他少出手写字,以免被人惦记上字迹。
直到端歧自己做了大间谍,才能靠着这手好字在稷契府混出头。
一开始端歧是给云游的林方宽做稳定在风练省本地的下线的,后来端歧跟本地纨绔起了冲突,被迫跑路,就顺便被安排过去给林方宽打下手了。
当然,端歧也没什么行医技能,所以他们还是主要靠化缘。
东安罗缺间谍这件事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暴露了出来,林端二人的云游范围主要限定在北方,一个一个乡镇地走,靠认人的北化鸽接东安罗上线的信,光是他们两个一起合作的大任务就接到了三个。
当时林方宽就一直很好奇,他要是直接把鸽子杀了,人往南方一跑,东安罗还能不能找到他?
会产生这种想法,实在也是因为东安罗是真的坑爹:
这也是主要三件事导致的,倒不是指林端二人接的那三个任务。
第一件事是林方宽一个人云游的时候接的任务,他要去刺杀一位在郊区休养、即将被召回京城的主战派大佬,结果他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混进对方府上行医,还啥都没干,目标人物就当着他的面被刺杀了,那个倒霉刺客还刺杀失败了,林方宽当即就劈头盖脸也跟着就被摁倒了。幸好他是准备下一次进府再行刺,所以这回没从他身上搜出什么凶器,放他走了。
单说这件事,他本来还以为只是自己点儿背,后来才知道另一个凶手也是东安罗这边雇的刺客,东安罗没跟两边勾兑好,林方宽是飞来横祸就被上级坑了啊!
后来那位主战派要人加强了府邸防御,林方宽上级也自知理亏,就没再要求他继续任务了。
第二件事就是林方宽和端歧一起遇见的了。当时端歧年轻长得白,高门井家的贵妇看上了他,他没看上人家,结果那女人跟他拉扯时被井老爷撞见,女方说是端歧强迫,官府本来就跟地方豪强勾连得紧,不辩清白就抓了端歧下狱。
当时林方宽正好在跟上线实地沟通,听老板承诺会保他们两个,就信以为真,跑去击鼓鸣冤,信誓旦旦说相信县太爷会还他们兄弟一个清白,在县太爷查清真相之前愿意和端歧一起下大狱。县太爷又感动又愤怒,从未听说过如此要求,就把他也丢进了监狱。
林方宽和端歧本来都满怀信心,结果越等越心凉,每天就铁窗泪,一直等到县监狱暴动,趁乱跟着大家伙一块跑了,出来以后发现自己老板人都跑了!鸽子发来的信里倒是说,东安罗那边曾经有过努力的,只是县监狱管理严格、混不进去,县太爷嘴太紧,也不肯转圜。
——连他妈一伙白手起家的新土匪在监狱里造反,都能带着其他囚犯一起跑出去,你说你个堂堂大国的情报系统,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你别混了吧!
从那以后,这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认真干过活。
结果就算他们如此划水,居然还没有被上级实质性惩罚。信鸽倒是天天指责他们两个办事不利,但是反正也不过是扣工资,总比丧命好多了。
于是他俩就安安心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随着年龄增长,林方宽渐渐生出安定下来的冲动。他从前在开自府官学时,就认识了女扮男装出来上学的贵族小姐梅芙,有过一段低配梁祝的往事,可惜林方宽不是梁山伯,梅芙也不是祝英台,所以他们好聚好散,梅芙嫁给同府一位落魄贵族公子,林方宽远走他乡。
在多年之后,他再次回到风练省的开自府,梅芙已经守寡,再嫁由身,问他是否仍有当年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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