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啊……”冯老夫人说完这番话之后,又转头看向柳云儿道:“这宾客可以不请,寿宴也可以省略,衣裳可以等等再穿,但是这下午的戏班子可千万不能给我省了啊。”
这是他们京城里的规矩,不论是哪户大户人家,过节或者过寿,只要请了戏班子的,一般都会在外院放开一些座位,让一些街坊邻居过来一起听戏,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正好也能借此彰显一下主家的地位。
柳云儿在听到冯老夫人的这番话之后,顿时脸色一白,她转头看了一眼冯言。
这戏班子,哪是这么好请的,京城里的戏班子总共也就那么个,除了平日里他们自己的演出,京城里的各户人家要是有个什么事,想要邀请他们去唱戏,那都得至少提前一个多月就预订。
沈初初当时是提前了两个月就去预订了,再加上她后来又给取消了,柳云儿便也没有继续定上。
冯言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柳云儿,这戏班子,他是真没办法了,他母亲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人唱戏,可这时间紧迫上哪儿去找戏班子来啊。
柳云儿脸色苍白地看着冯老夫人,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道:“老夫人,这戏班子,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好请……其实我在来京城之前,曾经跟着我师父四处走江湖,我们平日里也会表演一些杂耍什么的,要不……老夫人,我表演给你看看吧?”
“你还会表演杂耍?”冯老夫人脸上虽然满是新奇地看着她,心中却是对她万般嫌弃。
哪户好人家的女子会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表演杂耍啊……这么一对比,沈初初虽然出身不是很高,但好歹也是正经官宦家的女儿……行为举止也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是。”柳云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老夫人要是不嫌弃的话,下午就由我来为老夫人表演吧。”
“我陪你一起。”冯言伸手握住了柳云儿的手道。
“言儿,你也……”冯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牵着柳云儿的手站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地说要给自己表演杂耍,心中竟是一点感动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的儿子跟柳云儿在一起之后,越来越不上调了。
当初她同意柳云儿进门,不过是因为柳云儿怀了言儿的孩子,再者,她就算是进门了,也不过是个妾室,对沈初初的地位造不成影响。
但是眼下,柳云儿的孩子没了,还因为她,言儿与沈初初和离了,导致现如今满京城的人都说言儿宠妾灭妻,再加上今日她负责操办自己的寿宴,却整得这么寒酸,说到底,外面乡下出来的女子,到底和京城出身的女子差距太大了。
冯老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扯了扯嘴角道:“算了,我知道戏班子没那么好请,下午就这样吧,回头让语儿和诺儿陪我去上个香就行了。”
用过午膳之后,冯言和柳云儿刚一回到房间里,柳云儿的眼泪就唰唰地流了下来。
冯言转身一看到她红了眼圈,便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朝着她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就哭了?”
柳云儿依偎在冯言的怀里,任由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她声音哽咽着朝着冯言道:“老夫人的寿宴我是不是给搞砸了?都怪我,一点都不懂京城里的规矩,什么都没有给老夫人准备好,就连午膳都准备得如此寒酸……惹人笑话……可是言郎,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为我过过一次生日,能在生日当天吃上一碗长寿面,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没人怪你。”冯言将柳云儿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这不是时间太过于仓促了么……若是给你充足的时间,我相信你能跟沈初初准备得一样好。”
柳云儿在听到“沈初初”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心中一惊。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冯言道:“言郎的意思是,沈初初准备的才是最好的,是吗?我准备的就是比不上她,哪怕就是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我最多也不过是和她差不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言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头看着柳云儿哭红了眼睛的样子道:“你干嘛非要和她比,你就是你,你在心里才是最好的……”
“真的吗?我不相信……”柳云儿哭哭啼啼地朝着冯言道:“可是今日老夫人明显是不高兴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才几天,我就要想办法操办老夫人的寿宴……言郎,你有没有替我考虑过,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冯言愣了一下,他看着柳云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闪过一丝烦躁的情绪来。
当初刚认识柳云儿的时候,觉得她行为豪爽,做事大气,温柔体贴,对他嘘寒问暖,怎么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她总是哭哭啼啼的呢?这跟京城里那些深闺怨妇有什么区别?
要是沈初初的话……遇到这种情况,她会哭吗?她应该不会哭吧,虽然他和沈初初相处得时间并没有多久,但是他觉得,以沈初初的性格,应该是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哪怕别人觉得她不够好,她也会淡然一笑,完全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冯言想着想着,突然袖子被柳云儿一拽道:“言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里没有我了?”
“有有有,怎么会没有你呢……”冯言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擦去柳云儿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道:“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两天的时间来操办寿宴确实太短了,办成这样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你心里当真有我?”柳云儿看着冯言问道。
“绝对当真。”冯言举起手来发誓道。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过门?”柳云儿抿了抿唇瓣,一双眼睛里满是期待地看着他问道:“七日后,我跟着你一起奔赴西北,总得有个名分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跟你私奔去了呢。”
“这……”冯言听着柳云儿的话,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是。
七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还剩下四天就要出发了,他匆匆忙忙地帮母亲把生日过了,是担心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从而给母亲留下一生的遗憾。
但是纳妾这件事情,又不着急,他完全可以等到从西北战场回来之后再进行啊,只是……他低头看着柳云儿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声音有些尴尬地朝着她道:“要不……等从西北战场回来之后?毕竟此去西北战场,刀枪无眼,万一我凶多吉少,死在了战场上,你若是还没过门的话,就可以另觅良人……若是我们二人平安归来,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正妻。”
“我不要。”柳云儿想都没想,便朝着冯言道:“你在西南赈灾的时候,我已经是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了,还未婚先孕,名声早就没了,若是此去西北战场,我还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柳云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看着冯言继续道:“反正纳妾又不需要那么多仪式,不如在我们去西北战场之前,你先将我纳进家门,等到我们从西北战场平安归来之后,你再将我扶为正妻,可好?”
“这……”冯言心底其实有一百个不愿意。
临行之前,为母亲匆忙举办六十大寿,他还能博一个孝子的名声,可若是临行之前纳妾的话,那他岂不是正好坐实了宠妾灭妻的传闻?
短短几日之内,他又是和离,又是纳妾的,对他的名声有损啊……
“言郎是不是不愿意?”柳云儿看着冯言迟疑的样子,心中更加觉得,冯言是对沈初初念念不忘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当初他们刚从西南回来,他便去找沈初初当着她的面说自己要纳妾,可是眼下他们二人都已经和离了,他都已经没有正妻了,他却迟迟不纳妾。
难道他当初也只是想引起沈初初的注意?他在和沈初初争吵的时候,心里说不定也在想着沈初初,心里也是在意她的呢……
想到这里,柳云儿的眼泪顿时落得更多了,她用袖子掩着自己的脸面,声音断断续续道:“算了……算了……言郎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云儿自小便是苦命人,没了爹娘……又没了自己的孩子……云儿这一生,就该过得这么苦……”
冯言听着她哭泣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他只得朝着柳云儿点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有不愿意让你进门,只是觉得这样匆忙委屈了你,毕竟咱们也没什么时间准备纳妾的事情了。”
“没事的,只要言郎愿意让我进门,云儿就满足了。”柳云儿听着冯言的话,顿时从袖子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问答:“那我们明日就把仪式办了吧。”
冯言一愣,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沈初初时,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看向自己时的样子。
他记得当初太子殿下说要将太史令家的女儿许配给他的时候,他心中一开始是忐忑的,但这毕竟是太子殿下为他介绍的亲事,不管从哪一方面,他都不好拒绝,于是他在答应了太子殿下之后,又私下里偷偷地去看了一眼沈初初。
他知道沈正德的夫人秦氏,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京郊的庙里上香,每次上香的时候,她都会带上两个女儿,虽然一个女儿是庶出的,一个女儿是嫡出的,但为了显示她的一视同仁,在外面的时候,她从来不偏颇其中任何一个。
那天正好是立冬,天气清朗,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凛冽的空气中,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三三两两地站在道路两边,许多小摊贩正双手插在袖子里,卖力地吆喝着,他就站在其中一个小摊跟前,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沈府的马车。
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沈正德的夫人秦氏,紧随其后的,就是沈初初,再然后应该就是秦氏的嫡女,沈文婷。
他看到沈初初动作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活泼好动的样子,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稳重时,心中忍不住略微有些失望,然而当她在地面上站稳了身子,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朝着四周环顾时,他看到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只是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沦陷在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中。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初初已经跟着秦氏进了庙里。
现在回想起来,兴许是当时她的眼睛太过于明亮,明亮到竟然让人忽略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所以在他的心里,他一直不觉得沈初初长得有多好看。
直到前两天和离的时候,他才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沈初初的脸,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长相简直惊为天人,出众的气质仿佛仙女下凡。
“言郎,言郎?”柳云儿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拉回到了现实里。
冯言低头看去,只见柳云儿正一脸担心的神情看着他道:“言郎,你怎么了,叫了你好半天你也没个回应。”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明日你过了门之后,没几日要奔赴西北了,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你。”冯言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朝着柳云儿说道。
“言郎……”柳云儿感动地抱住了他道:“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
“嗯……”冯言胡乱点了点头,再看柳云儿时,突然觉得她长得其实很一般,那双眼睛没有沈初初的好看,鼻子也没有沈初初的翘挺,还有那双嘴唇也没有沈初初的秀气,就连皮肤都没有沈初初的细腻。
他就这么搂着柳云儿,两个人心思各异。
第二日,柳云儿坐在一顶小小的花轿里,从冯府的侧门抬了进来。
按照规矩,妾室进门是不需要拜天地、敬长辈的,只需要向正室奉茶请安便可,不过现如今冯府没有正室,柳云儿自然便省去了那一步。
她站在沈初初原本住过的正室的院子里,手中紧紧地握着管家的对牌,心中激动不已。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冯府实际的女主人了。
想到这里,柳云儿朝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刚刚路上买的两挂鞭炮拿到大门口去放了,顺便再把路上买的那些糖分给街坊邻居们,让他们也跟着沾沾喜气。”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之后,便动作利落地去办了。
不过片刻功夫,正在自己院子里喝茶的冯老夫人,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朝着身边的冯语、冯诺看了过去,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冯语和冯诺愣了一下,然后唤来了身边的下人道:“你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那下人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是……是柳姨娘,她今日过门,就让人在府外放了两挂鞭炮,庆祝一下,哦,对了,她还给街坊邻居们发了一些喜糖。”
那下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喜糖来,放到了冯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冯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冯语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的喜糖,随手拿起其中一颗,然后冷哼一声道:“竟还是金陵斋的糖,这金陵斋的东西可不便宜,柳姨娘真是舍得破费。”
冯诺转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然后小声嘀咕道:“什么嘛,昨日母亲过六十大寿也没见她买两挂鞭炮来放,嘴上说是请客人来家里来不及了,但也没见她买点花生瓜子的送给街坊邻居。”
“就是。”冯语跟着应了一声道:“再说了,按照道理妾室进门应该是要给正室奉茶请安的,咱们冯府虽然现在没有正室了,但是老夫人还在府里啊,虽说妾室过门,不用敬长辈,但好歹也来请个安,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果然是乡下来的。”
冯老夫人听着自己两个女儿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然后朝着她的两个女儿摆摆手道:“算了,提她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妾室,回头叫你们的夫婿留意着,京城里其他的大家闺秀,我言儿以后还是要娶正妻的,而且这个正妻的身世,绝对不能比沈初初差。”
冯语和冯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点点头道:“好,母亲放心。”
——
京城里发生的这一切,沈初初都不知道,她一路女扮男装,风餐露宿,终于在第十一天的时候,赶到了东宁国在西北战场扎营的地方。
临行之前,宁修远给了她一块令牌,嘱咐她到了军营之后就直接去找大皇子宁修竹。
关于宁修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她只知道宁修竹的母妃是南凤国的公主,所以宁修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但是好在这位大皇子心思豁达,又痴迷于武学,所以小小年纪就去了战场,一路从百夫长升迁到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和正一品的膘骑大将军萧墨在战场上配合的出神入化,将敌人斩杀于无形。
可以说东宁国西北边疆的安宁就是他们二人换来的。
而宁修远和宁修竹的关系很好,他二人小时候几乎就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所以宁修远才回让她直接去找宁修竹。
只是……沈初初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她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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