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之后,丹枫望着那轮和宫墙里一模一样的孤月,心中泛起无边思绪。

    既然收留了陛下,她就得把握好那个度。

    兄妹是最不容易引起猜测的,在讨好和取巧之间,任意游走。之后陛下恢复了记忆,亦很难怪她冒犯,毕竟她又不会去沾陛下和庄贵妃那点感情线。

    想着想着,沉重的睡意席卷了她。她四周摸索,想找个地儿躺下来过一夜。

    她的花房配冬天漏风、夏天穿雨不说,还又窄又小、又破又烂,实在是想找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无处下脚。

    她原地转了两圈,实在没办法,一咬牙蜷缩到了床角,以尽量不触碰陛下的诡异姿势眯下。像极了一只幼小的兽,月光咬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

    ……………………………………………………

    半夜,她被一阵拱动弄醒了,身旁的男人似乎在强忍着不适,轻轻地摆动身子。

    丹枫赶紧点燃了灯,瞧见陛下脸色发紫,“陛……哥,您怎么了?”

    谢淮浑身发窘,眼睛看了眼前面黄肌瘦的年轻脸庞,不由别过头去。

    丹枫蹙眉,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却见身旁人一阵控制不住地战栗。

    丹枫秒懂了,“哥,你想嘘嘘了?”

    虽是失了记忆,可谢淮的身上常年的高雅之姿依旧刻骨,乍听到这般粗俗之语,从一名少女口中出来,他感到一阵尴尬与不适。

    “我这里有尿盆。”丹枫赶紧起身,从榻下翻出一个粗糙的陶壶,“来吧。”

    谢淮瞳孔微缩、喉结发紧,他一边摇头,一边想要撑起来,可浑身过于严重的伤势令他动弹不得。

    “别动别动,大夫说你手脚俱断,要好好将养才行。”

    “这点事儿,我帮你就行。”

    丹枫以前就是服侍韦惜雪起居的,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掀开被子,陛下那肌肉紧实、爆发力十足的腰腹显现在月光之下。

    丹枫的眼睛不自觉再往下探了点,怪不得宫里娘娘对陛下馋得就跟犯猪瘾一样,原来陛下真的是有本钱的。而且这本钱,在她见过的所有男人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就在接触到尿壶的一刹那——

    “不!”谢淮浑身喷张肌肉紧绷,仿佛野兽的咆哮脱口而出。

    敷在身上的黑色草药崩裂,伤口流出鲜血。和鲜血同时流出的,还有那憋了许久的尿意。

    空气中响彻水流声,那奔流直下水柱直冲壶底,冲出了气壮山河的气势。

    丹枫及时握住了他,才没让那水柱喷歪。

    那水柱冲了很久,和他的自尊心被击溃的时间一样久。

    待到没了声音,丹枫还贴心地帮他擦了擦,再塞回去。她松了一口气,嘴没把门地嘟囔了一句:“真是擀面杖捅屁股,开了大眼了——第一次见有人能尿这么久的。”

    说完丹枫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双眼睛,天生风流的眼尾不知何时被染得通红,漆黑如墨的瞳孔水光潋滟,火光之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霎时间丹枫也吓得惊心动魄,确实,那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丹枫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不,不是嫌弃你尿得久。”丹枫赶紧解释。

    “男人尿得久是好事,以后娶了媳妇儿,夜里也长久。”

    谢淮头一次听见这般直白的话语,耳根也止不住地红了,“别说了……”

    “而且……而且以后,说不定嫂子有多喜欢呢。”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谢淮紧闭眼睛,宁愿自己聋了。

    见陛下一副明显招架不住的样子,丹枫倒是松了口气。刚才陛下那股无意间的杀意,真是吓死她了。

    她宁愿陛下拿她没法,也不愿意陛下真的恨她、怨她、想杀她。

    “我……醒来之前,也是你处理的吗?”在丹枫又熄了灯,给他盖上被衾之前,谢淮睁开眼看向黑洞洞的房顶。

    “你都这样了,妹妹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他听到了少女的轻笑。

    少女裹在他脚边缓缓睡去。

    透顶的难堪在初春的黑夜中慢慢散去,被她触碰的地方,还留有酥酥麻麻的余韵。

    他虽没有记忆,但他还是能肯定,以前他那地方,是没有人碰过的。

    谢淮睡不着了,聪慧敏锐如他,当然意识到了少女言语中的破绽。

    不过他并不会去否认,他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少女蜷缩他的脚边,令他腿部有了很强烈的感受。

    他其实想说,明明是他麻烦她,她亦可以睡床。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若是她当真与他躺在了一块,那还怎么做“好兄妹”?

    ………………………………………………

    ……………………

    花田摇曳,清风徐徐,青州云朔城素有小江南之称。

    丹枫回到久违的过去,香香睡去。

    她脑海里的那话本忽而金光大作,书页翻飞,飞到了最初的一页。几行字熠熠生辉,梦中的丹枫仔细看去,一瞬间被吸到了另一方天地。

    那里八街九陌、闾阎扑地,赫然便是天下繁华之都的洛京。

    此时洛京风雨大作,  一队卫兵冲入太傅庄洵府中,抓了太傅庄洵并其三个儿子,与二房三房的所有入仕男丁。

    其余女眷,统统被严加看管起来。

    庄夫人眼看着丈夫与儿子们被抓,不顾一切冲进大雨之中,卫兵毫不留情地横陈兵器,将她四肢胸肺戳伤。

    庄雨眠赶紧跑到雨中,抱住自己奄奄一息的母亲。

    一夜之间,洛京变天了。

    或者说早在六皇子谢淮被传贪功冒进,害得十万精兵全军覆没于青州,洛京的局势,就已经大变了。

    六皇子谢淮,乃顾蘅顾贵妃之子。

    先皇后死后,成帝并没有立新后,而是令潜邸旧人顾贵妃代管后宫。

    顾贵妃位同副后、贤良淑德,一生育有两子,大皇子心性淳厚、礼贤下士,深得朝中拥簇、百姓拥戴;六皇子龙章凤姿、骁勇善战,在外屡立奇功、声名远播。

    成帝虽未立太子,可朝中大半皆站队大皇子,大皇子既有朝中支持,又背靠六皇子军中势力,可以说太子之位仿若毂中之物。

    然而六皇子战败后,朝中局势直转而下。监官急传密报皇帝,呈上了六皇子谢淮通敌卖国的证据。成帝谢渡大怒,将大皇子囚禁起来,顾贵妃打入了冷宫。

    就在昨日,大皇子谢延于皇子府中自尽,成帝怒极重病,召宠妃田淑妃近身伺候。田淑妃之子,三皇子谢源代成帝主持朝纲,开始剪除顾贵妃、大皇子羽翼。

    雨夜之中人人自危,人人都知道,洛京的天,真的变了。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丹枫,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通过脑子里的那话本,梦到远在洛京的时局。

    洛京如今的时局,还真是一团糟。

    她瞥了一眼因她而转醒的陛下,少年好像还有点起床气,因为被吵到了,懒懒睁开眼。

    她有点同情陛下了,上吊的大哥、落难的青梅、被囚禁的妈,还有失了忆的他。

    怪不得上辈子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全是一片阴鸷。

    至少现在——

    丹枫抬起头来,陛下清绝的眼睛正好盯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她僵硬住,迟疑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正端着一个小陶碗,点头哈腰地给陛下接漱口水。

    前世当了坏女人后,丹枫就一直力争上游,就算当个丫鬟,也要是全世界最能干的丫鬟!她前世是韦惜雪的司寝丫鬟,把就寝、起床、涮口、换衣那些事,刻在行动里、刻在灵魂里刻在记忆里。

    就算脑子没动,也会很诚实地开始行动。

    “谢谢……妹妹?”谢淮浓眉一挑。

    丹枫感觉到他的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桀骜嘲讽,可转眼,又只剩清澈明亮。

    “兄妹之间应该做的,小时候你还给我把屎把尿呢,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丹枫赔着笑。

    谢淮:“……”

    他觉得他还有康复希望,养老大可不必。

    “那妹妹,可以给哥哥一件衣服穿么?”熹微的晨光里,少年桃花眼潋滟,嘴角含着笑意。

    他的躯体在光尘中略显白皙,胸间薄肌开阔,腹部垒块,线条流畅又漂亮。

    横陈的龙体就这样大垃垃摆在了她的面前,这是以前韦昭仪想吃都吃不到的国宴。

    丹枫不自觉呼吸一滞,饶是她这样低贱的身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庄贵妃那死丫头,以前吃得可真好。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1_181022/11440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