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祝妹只接触过仆役阶层,这些人本就没什么脑子,自然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现在所有的骄傲,都来自自己原本的出身,她看不起韦府的仆役们,同样骨子里也看不上韦府的主子们。

    毕竟饶是青州搅动风云的大商户,不过也只是商籍,她以前可是出身小吏之家。

    她下意识里,把主子们的脑子和仆役们划了个等号。

    却不知能在青州这样的边远北域起势,韦家又怎么可能是蠢笨之家?

    祝妹的手段对他们来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剥开孙林的庇护、大马的偏爱,实际上的祝妹内心脆弱、胆小怕事,此时她屡试不爽的招数失败,又遭韦老爷当面拷问,早就吓得双腿打颤。

    眼看着孙林正准备说话,祝妹顾不上其他,赶紧拉住孙林的衣角,“干娘,您就招了吧。”

    孙林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见她双眼含泪、眉目乞求,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之前您就不忿被夺去厨房管事之职,一心想要争回来。”

    “我劝过您很多次了,您非不听……”

    孙林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初是她自己说,祝妹是好姑娘,祝妹实则单纯温柔。

    如今刀子终于挨在了自己身上,她终于知道也有多痛了。

    原来她保护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姑娘,本性竟然如此险恶……

    孙林一时间眼冒金星,还是撑住了一口气。

    她眼看着祝妹急出了真情实感的眼泪,对她嘴唇启合了两个字:宝儿……

    孙林在围裙底下死死握住拳头,就算是为了宝儿,就算是为了宝儿最后一次。她闭上了眼睛,大义凛然地认下了这一罪过,“老爷,小人知错!”

    小荷别过头,她其实有考虑过,到底要不要实行这个计划。

    毕竟就算自己再恨孙林,孙林也是受了祝妹的欺骗。

    如今看来,她走这一步没有错。

    就算到了这一步,就算孙林已经看破了祝妹的真面目,她还是要给祝妹顶罪。

    她这颗石头脑袋,死都认定了祝妹是孙宝的救命恩人。

    若是还留着这个人,她就永远是祝妹的垫脚石,永远被祝妹吃干抹净。

    不破不立,破才能立。

    韦老爷果真大怒,他气得笑了一声,“说起来还是咱们韦府养大了孙厨子的野心。”

    “好啊!看来韦府太小了,容不得孙厨子了。”

    “陈管家,即刻将此人扫地出门,并且告知业内所有商行酒楼,孙厨子的所作所为。”

    孙林是短契,韦府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是韦府同样手握无数行业资源,有韦府放出话来,以后哪怕是一个边角料的小酒楼也不会有人收孙林了。

    孙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她此番就是出去,也再也不可能养活自己了。

    她身上的钱全给了祝妹,加之又老又病,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韦老爷再夸奖了宋如枝几句,便扫兴般地示意众人散了。原本好好的兴致,因为两个奴仆,全部败光了。

    曾大厨与袁大厨谁也没有当上厨房管事,整个厨房竟然还是小荷这个副管事身份最高。

    韦老爷临走时,面无表情看了祝妹一眼,便转身走了。

    祝妹还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见主子们走了,也不敢多待。

    她连家丁押解的孙林都没有看一眼,谨慎小心、尽量降低存在感地告退了。

    只留下孙林一人,一瞬间白发丛生,雾茫茫地看向祝妹撇下她一人走远的身影。

    她被陈管家的家丁架着,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拖。

    韦老爷的这句话,相当于判了孙林死刑了。就算韦家把孙林放出去,也绝不会放过孙林,或许不出半月这位原本风光无限的妇人便能直接一张草席了。

    不,可能一张草席都没有。

    待人走光了,小荷才追过去,“两位,我可以跟这位孙厨子说两句话吗?”

    如今小荷是韦家主人身边的大红人,两个家丁当然要给她面子,不仅暂时放下了孙林,还相约着走远了,给她单独谈话的机会。

    “哼,我落到这步田地,你高兴了吧?”孙林额边黏了几个白发。

    “你领口那枚玉坠是宝儿的吧。”小荷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

    孙林睁大了眼睛,猛然抬头,看向小荷。

    她的眼里写满了不解、困惑、难以置信。

    “当年宝儿在临终前给我玉坠,后来有一天这枚坠子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了。”小荷蹲下来,看向孙林胸口,那枚劣质玉坠在天光下折射着温润的光,“直到最近,我才从你的脖子上看到。”

    孙林猛然口干舌燥,她不明白小荷的话,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宝儿是我救的,而你的好干女儿祝妹,偷走了我的坠子。”小荷不跟她兜圈子。

    孙林喉头一阵腥甜,她浑身的意识都在抵抗,“不可能……不可能……”

    “蠢货,我早就提醒过你,以她那种天生坏种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有好心的时候?”小荷蔑视向她。

    诚然眼前的妇人可怜极了,可被她和祝妹两辈子收拾得死去活来的小荷就不可怜了吗?

    上辈子,她被她们生生逼上了一条不归路。

    就算是这辈子,她过去几年吃得苦、受得累、挨得打与白眼都是实实在在的。

    “我……我怎么相信你,你那样对祝妹……”孙林弱声弱气地回答。

    小荷气笑了,“孙林啊孙林,我想问一句,除了从祝妹口中,你何曾见过我恶待过祝妹半分?”

    “从头到尾,不是你俩一直想置我于死地吗?”

    最后一块遮羞布,就是以这样残忍的形式揭开,过往种种,仿佛流水一般袭来。

    孙林仔仔细细地回忆着,是啊……从头到尾,小荷一直是沉默的、坚韧的、顽强的,就算被打压成了那个样子,她都因着对大马的爱,一直隐忍着……

    是她们,打着正义的旗号,一直在置她于死地。

    但如果她真是宝儿的恩人,那孙林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到底算什么呢?!

    孙林掐住喉咙,一下子呼吸不过来。

    “你知道,宝儿,是怎么死的吗?”对面的小荷显然没有放过她,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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