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骆皓宸纯粹是偶然而至,并未与寻他的暗影卫遇上后,穆十娘也只能感叹一句巧合了。
七豆却是再三欲言又止,叭叭的小嘴憋得不行。
什么巧合?
郎君一早吩咐过他,让他每日盯着穆家娘子动向。
若穆家娘子有事寻他,第一时间告知他,他当天无论有什么事都会赴约。
只是今日穆家娘子刚从虞家回来,消息没来得及传到他手中而已。
否则纵然郎君不忽然起兴致走这一趟,他们今晚也定是要来的。
所有你以为的巧合,都是另一个人的处心积虑!
穆十娘未注意到七豆神情,而是认真地拿出了一个竹哨、一个香包和一包饵料,给了骆皓宸。
竹哨与饵料与给十一郎的一样,是方便骆皓宸随时联系她的。
香包,则是给骆皓宸定位,方便穆十娘驱使鸟兽,找到四处游历的骆皓宸的。
上次见面实在匆忙,未能将饵料与香包提前准备好,造成二人间联络不便,这次穆十娘是特意记住的。
骆皓宸接过竹哨、香包与饵料,仔细端详过后,眉眼温柔地一弯道:“谢谢穆姑娘,我很喜欢。”
穆十娘微微一愣,耳尖无端有些发烫,解释道:“骆郎君,这个给你只是方便联络,并不是我指的回礼。”
“仍旧喜欢。”骆皓宸眉眼依旧温和,“穆姑娘所赐,骆某人都欢喜。”
似乎越描越黑,越来越说不清了……
瞥着周围人愈来愈古怪的神色,穆十娘红着耳朵尖,果断扭过了头,转移了话题:“骆郎君,舍弟十一郎就在这间屋子里,还请您亲自出手看看。”
一到了待诊治的病人面前,骆皓宸就恢复了寻常的从容疏离。
他先优雅用手揽着宽大白袖,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劲瘦手腕,仔细探查过穆十一郎脉搏,检查过他的面色内腑,又寻陈大夫问过他这三日的脉案,便迅速写了一串药方。
陈大夫探头瞧着,露出了苦笑:“骆郎君,您的药方剂量颇大用药颇广,有些名贵药材,穆家怕是一时难以买到。”
名贵药材不比其他,通常都是有价无市。
搁在以前的穆家,无论多名贵罕见的药材,药房都是一应俱全的。
可抄家那日,穆家也被抄了药房。
现今穆十一郎的用药,还是用的陈大夫当时侥幸私藏的。
好在穆十娘是个有远见的。
抄家的当天晚上,她就让四管家拿着银子,不吝价钱地为穆十一郎寻药,倒是已经囤了一小批药材了。
但按骆皓宸开的药方,用的时间久剂量又足够大,那一小批药材怕是仍不够用。
穆十娘当即道:“我立即再派人去买。不吝钱财的情况下,应是能寻到些的。”
“不必。”骆皓宸潇洒地落笔,头也不抬地道,“曾公公二更天便会过来。时间紧迫,若是药材有所耽搁,会来不及制药,影响治疗效果的。”
他喊了一声:“七豆。”
七豆早已准备好了,恭敬朝骆皓宸行了一礼:“七豆听命。”又对穆十娘严肃地保证道:“郎君行走游医这么多年,是有一批药材储备的。我这就去让人取,穆姑娘不必担心。”
然后他转身利落离开,脚尖一点上了围墙,速度竟比暗影卫更快三分。
穆家上下一时看得暗自心惊。
骆皓宸只神色如常,一面让人准备炮制起了药材,一面对陈大夫恭敬求教,疏离又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七豆旁若无人地跳进了院内,跪在了骆皓宸面前:“郎君,药材到了。”
穆十娘随他去取药。
后门口,三辆大马车静静停着,几个身着灰衣的聋哑仆人,利落地将药材卸了下来,就默不作声地迅速离开了。
二管家盯着那如山般的药材,只觉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这、这、这也有点太多了吧?”
骆皓宸微微低头注意着药炉,自然而然地道:“府上人口众多,用药之时颇多,又情势特殊,怕是一时采买不便。”
“今日多余的药材,府上皆可自留,作日常用药储备所用。”
萍水相逢却厚礼相赠,二管家下意识想要客气,却是张了张口,说不出哪怕一句拒绝。
骆郎君说得都对,穆家人口众多又刚遭遇了抄家,大惊大怒下人极容易生病,难免要时常用药。
又有陛下耳目时时在畔,穆家便是手中有钱,也不方便采买名贵药材。
这笔药材实是救急,他根本难以拒绝。
同时他也忍不住咋舌。
整整三大车各色名贵药材,且不说其价值不逊于一座金山,便是能在半个时辰内调齐,又随手送礼般地赠出,都证明了这位骆郎君非同一般的强大能量与财力。
他究竟是什么人?
穆十娘却是毫不奇怪。
上一世她随骆皓宸行医时,曾有一次在人迹罕至的大漠深处,遇见了一个被困一月饥渴待死的旅人。
当时骆皓宸的药库里,也恰好有一味药用完了。
七豆发出求药信号后,短短两个时辰内,就有车队送了一大车新鲜药材来。
穆家这可是在人烟稠密的楚京城呢。
骆皓宸出手果然不一般。
短短两个时辰,他便为穆十一郎配齐了长达三个月的药:“穆家公子病情虽重,但只要按时服药足三月,应当能保证全然康复不留暗疾。”
穆十娘知道骆皓宸素来谦虚,尤其在行医时格外坦陈,从不说任何空话,当下也是松了口气。
她又让穆十一郎将药丸捆在了腰带里,仔细藏好了。
穆十一郎乖乖照做了。
这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楚京城内遥遥传来了更夫的锣声,曾公公的马车也应约而至。
将穆十一郎搀扶着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遥遥消失在黑暗长街里,穆十娘仍一人伫立了很久。
七豆看得心底发酸,忍不住感慨道:“这样的离别看着可真苦。”
蹲在骆皓宸脚边的谛听,也抬起了雪白大脑袋,赞同地长长叹了一声。
始终伫立不动的骆皓宸,披着满身露重的霜寒,注视着那一方白影,却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但对十娘来说,这恐怕是她最美的梦了。”
“能与家人长久为伴,食苦亦如饴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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