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皇宫。
砰
瓷器被重重挥落在地,碎成无数片的声音清脆响起,令即将跨入殿门的楚三皇子抖了一下,忍不住看向了一旁内侍:“父皇今日的心情不好?”
内侍压低了声音道:“北边那位的消息刚递过去。”
楚三皇子立即了然,抿了一下唇,神情也不愉起来。
楚朝居南,夏朝在北,北边那位,指的自然是正在夏朝当太后娘娘,执掌一朝大权的穆十娘。
之所以用北边那位代称,不说穆十娘的名姓,也是因楚帝太过厌恶穆十娘,厌恶到连一听见一个‘穆’字都会霎时发疯。
一开始楚三皇子只觉得父亲是单纯的厌恶,但随着穆十娘在北边闹出的动静愈来愈大,闯出的地盘愈来愈广,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国朝实力越来越强……
楚三皇子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自己父亲。
除却提都不能提的厌恶,已年老体衰迟暮沉沉的父皇对这个野心勃勃又实力强横的女人更多的还是恐惧吧?
不说是父亲了,哪怕是年轻力壮的他在每一次看见穆十娘的情报时,又何尝没有打心底胆寒过呢。
毕竟楚朝曾那般苛待过穆家,穆十娘又恰好是个记仇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杂七杂八情绪压下,楚三皇子示意内侍向内通禀。
内侍立即高唱一声:“齐王殿下到。”
听到这一称谓,楚三皇子心内又翻滚起了憋闷。
齐王殿下。
已经年逾六十暮气沉沉,俨然没几天好活了,父皇竟还不肯立太子保国本。
作为除了楚御珩外,国朝唯一一名健在的成年皇子,楚三皇子在收到楚七皇子死讯时,是结结实实狂喜过的。
当时他以为自己已将太子位置坐稳了。
谁知道在他发动群臣隔三差五地劝谏下,父亲仍旧顽固地称自己身体还好,不肯将他立为太子。最后还是为了打发群臣们,他才不情不愿地给了自己一个齐王的位置。
齐。
将这个并不甚出挑的字眼,第无数次地又咀嚼了一遍,楚三皇子眼神才陡然狠了一下。
罢了。
反正那老头子也没几天了,等他坐上那一把椅子时,还不是可以随意地选择自己年号。
想着,他表情愈发乖巧恭敬了些。
“进来。”
在门外等待了许久,暖阁门才被轻轻推开,一名内侍小心提醒道:“殿下,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您说话可千万小心着些才是。”
“知道了。”随手扔了一个荷包给内侍,楚三皇子整理了一下衣袍,才略弯着腰走了进去,“儿臣见过父皇。”
俯首跪在冰冷地砖上,却许久未听见头顶叫起的声音,楚三皇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他唬了一跳。
才不过一会儿而已,父亲竟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忙又内侍从桌上匣子里取出丹药,轻轻塞到了老皇帝的嘴里,又喂了一些温水给他服用。
直到感觉到丸药入口,楚帝才幽幽地醒了过来,推开了内侍再要喂水的手。
仿佛才注意到了般,他眯起眼睛看向楚三皇子道:“老三,是你过来了啊。”
“是我。”匆忙低下了头,楚三皇子仓皇地应着,“数日未见,儿臣来给父皇请安了。”
他心内却忍不住地心惊肉跳。
这才短短七天没见而已,父亲竟又似老了六七岁,愈发少了几分精气神。
原本还算高大英俊的人干瘦成了一把柴,眼窝凹陷面颊消瘦,全身呈现病态的黄褐色,肚子鼓得老大,整个人仿佛一只披着金色龙袍的大号癞蛤蟆,虎视眈眈地伸展着四肢,牢牢霸占着一整张龙椅。
这一年以来,父皇老得是越来越快了。
到底是短了精神头,楚帝并未注意到楚三皇子的心思,只是喃喃地开口道:“北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说来实在好笑,虽然楚帝一直不愿意服老退位,拼命要将整个朝政牢牢抓在手心里,底下臣子们却都用脚投票做出了自己选择。
这五年里,凭借着‘隐形太子’身份,与楚帝年老体衰精神短顾及不到的功夫,楚三皇子已几乎将整个朝政都握在手里了。
穆十娘的消息,他是昨日就知晓了的。
但当着老皇帝的面,楚三皇子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试探性地问道:“北边的事……可是那女人又闹出了什么笑话?”
“闹了个笑话?”楚帝暮气沉沉地重复了一句,极其苍老缓慢地冷笑着道,“她的确是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公然将楚朝边境五城并入夏朝国土,并喊出了要一年收复楚朝国土,并成为这片大陆唯一共主登基成女帝的口号!”
“这的确算得上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了。”
尽管早已将情报看过无数遍,但听见老皇帝一字一句地重复时,楚三皇子仍旧感到了呼吸急促。
身为男子,他的毕生理想也不过坐上楚朝龙椅,安稳掌握这一朝之地而已。
这女人竟喊出了要如前朝开国皇帝般成为天下共主的旗号……野心真的太大,心气也实在太高了。
最可怕的还是,从这女人一连串行径来看,她还真有可能实现这些目标。
“儿臣看她就是在讲笑话呢。”如大多数男人一样,面对这等令他都自惭形秽的女人,楚三皇子第一反应就是诋毁与否定,“一介低贱女流罢了,纵然用了些不入流手段窃取了夏朝皇位,也都是因为夏朝那些朝臣们实在太蠢,被这女人玩在了掌心里。”
“居然喊出了三个月收复楚北,一年就收复楚国的话,真真是不怕外人笑掉大牙。”
“也实该让她瞧瞧咱们楚朝兵士的实力,并非她在夏朝养出来的那些花拳绣腿了。”
老皇帝陡然警觉道:“方才朕并未提到穆十娘说要三月收复楚北,一年收服楚国的话,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咯噔一下,楚三皇子知晓自己说漏嘴了。
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比他还先知道这件事。
他立即笑道:“方才外头有内侍在议论这件事,儿臣便偶然间听了两嘴,当时只是不解其意。直到父亲如今提起来那女人的行径,儿臣便联想到一处了。”
“想来是儿臣方才听错了情报?”
“情报倒是没有听错。”深深凝视着楚三皇子许久,老皇帝语气依旧是沉冷的,“倒是这宫里的嘴巴,实在该管上一管了。”
知晓这是又要折腾宫人了,楚三皇子不着痕迹撇了一下嘴。
父亲年纪愈大疑心病就越重,若是在以往他一定会靠选择折腾朝中文武大臣来获取安全感。
但因为年老体衰精力实在不济,老皇帝在折腾过一次朝政,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全盘掌握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放在了整顿宫闱上。
这三四年来,除却靠着丹药而地位尊崇又稳固的郑道士及其亲信外,宫廷里外的人都已经换过好几轮了。
每一次换都是人头滚滚地落下,不仅令民间宫内街巷畏惧又不寒而栗,还弄得宫里不得不靠一次又一次的强行征召,才能获得足够的宫人补充。
本来当年经过穆十娘一闹,民间对他们父子就不甚认同,私底下都骂他们父子是窃国的野种。现存的十四城更是频发以‘匡扶国朝血脉’为旗号的民间造反团伙,其中最大的一股已经占领了楚南四城,与楚朝朝廷军队隔江而望,俨然是一方强势的诸侯了。
对除了楚京城外的三城外,楚朝的统治可以说已经名存实亡。
父皇还这般不把百姓们当人,岂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但他知晓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也只能沉默着。
见楚三皇子态度还算恭顺,老皇帝终于在轻哼了一声后,放弃了追究这个问题,转而赞同起了楚三皇子的话,也跟着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流在大放厥词罢了,让她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自然就能学会乖顺了。”
“三个月收服整个楚北?朕非得要她一个月就溃败得一塌糊涂不可。”
“听说那女人为了攻打楚北,准备了二十五万兵力?那咱们就准备三十万兵力,好好给她一个狠得,也好与她算一下当年的账。”
三十万对二十五万,胜率看起来倒是还挺高的。
“一介女子天生阳刚不足,能养成什么雄兵,哪儿及得上我们楚朝儿郎的英勇无畏。这三十万军队只怕一冒头,就能将穆十娘逼得节节溃败了。”楚三皇子立即知情识趣地吹捧一番后,又问道:“父皇准备派哪位将领领兵?”
从前这种在楚北抵御外敌的差事是非穆家莫属的,再不济就是皇后娘娘娘家武阳侯府。
自穆家出事以后,陛下身份又被皇后拆穿后,朝廷一时失去了两个剽悍将门,却是显得人才空悬了。
他于是又问道:“可需要将楚南的杨家人调过来?”
“不需要。”老皇帝望着楚三皇子道,“朕有更好的人选。”
楚三皇子疑惑:“还请父皇解惑。”
楚帝直视着楚三皇子道:“朕要你亲自带领这三十万军队。”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1_181267/2003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