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慕金枝 > 第二百八十三章 至尊
    人是群居动物,当一个人离群太久之后,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那便是倾诉欲极强的同时,言语上会有些微混乱。

    自打她走之后,太上皇这一夜也没睡安稳嘴上虽说不让她来,但心里仍然十分期待还能再次见到这儿媳妇。并不是因为她模样好,性情同旁人不大一样,其实只要是个人,能同他说上两句话便好。

    他鼻尖尚有一丝酒香,虽然馋,却知道那人将自己关在此地这许多年的意义如今他已有数年未犯头疾,甚至七窍畅通清明,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仿佛常年牙痛之人突然止了痛,太上皇极为珍惜这种舒适感。

    他问这不靠谱的儿媳:“你今日怎的又来?你就不担心有人跟过来,见我在此地反倒害了你们?”

    “父皇是长辈,是至尊,孝顺您是应当的,怎会害我们呢?”陆银屏一本正经地答。

    “别人说这话我信,你嘛…”太上皇将纸包放到一边,淡笑道,“元烈是个什么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他是个狗都嫌的性子。你这丫头能进宫,心里憋着东西,莫以为我不知道。”

    “您也是这么认为?!”陆银屏一听也来了劲儿,连连点头,“陛下太闷,爱同我说话,却不爱自己开口。之前我与他误会太多,总以为自己同那些嫔御一样…可他后来又说,让我做唯一的那个,此后我便相信他。父皇,这处阴冷潮湿,您总在这儿呆着定然会生病,不如我替您安排个去处?”

    太上皇摇头:“你再有能耐,不过是深宫妇人。天子临朝,仍有百官掣肘。元叡犯蠢,元承无能,朝中从前有陆荆玉和宇文馥,一个放权,一个装疯,如今怕是赫连遂一家独大,拥趸无数。哪怕元烈亲自来,我都不能走,何况是你呢?”

    陆银屏不高兴地嘟囔:“不走就不走,关我爹什么事…”

    太上皇伸手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说你蠢还不乐意上十八州光你爹一人就占了三分,纵然我再看重他,也是一块心病。若你爹有异心,这天下怕是要改姓陆。”太上皇略微沉吟后问,“你家中是不是有扇孔雀屏?”

    陆银屏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张。

    “花厅里好像放着一张孔雀屏,不过是雌孔雀,难看死了。”陆银屏挑眉,“听说是您赐下的?品味真是…啧啧。”

    太上皇微笑:“我着人打了一对翡翠孔雀屏,一雄一雌。你爹放权后我才将雌孔雀赐给他。”

    “那另一扇呢?”陆银屏又问。

    “不知道。”太上皇又躺回了石床上。

    陆银屏心底替亲爹喊冤拼了命替太上皇打江山,最后只落了个不值钱的侯爵和一扇破翡翠屏。

    再觉得不值也要腆着脸来讨好他此次她来并不是真为了接他出去,而是有别的事儿。

    不然以陆银屏的性情,哪里肯将只见过一面的公公接出来?没有公婆束缚的儿媳才是最快乐的儿媳,自古便是如此。

    她正在琢磨怎么开口,却听太上皇又问:“你之前提到‘佛奴’?他是谁?可是皇子?”

    太上皇“驾崩”之时,慕容樱还不曾入宫,不识得拓跋珣也是很正常的事。

    陆银屏眼神微动,顺势道:“他是慕容擎妹妹的儿子,是我养子。”

    太上皇阅人无数,从她口中听得出待养子仁善,同裴太后有大不同。

    “你虽愚钝,可秉性却是我见过的人里少有的实在,起码比其它嫔御好了不知多少。皇子能拜你做养母也算是他的福分。”太上皇道,“本分些,安心侍奉元烈,以后的路比你想得要宽阔。”

    陆银屏笑了:“您又没见过他其它嫔御,怎就断定我比旁人好?”

    太上皇伸手指向岩壁,那里正是披云楼前殿的方向。

    陆银屏看不清,他便解释:“那上头停放了一具年轻女子尸首吧?已有一日之久,却腥臭难闻。”

    陆银屏点头说是:“她也是嫔御之一,但受靖王指使,与人里应外合谋害我不成便自尽。因不知您在此地,只想着披云楼这处阴凉,便于存放,等陛下来了再做打算。”

    “你们见过的死人少,不知道这其中也有说法。”太上皇道,“将死之人死前将秽物排出,死后体有异香。披云楼阴冷,尸身存放日不腐,不腐便不会发臭。可这嫔御昨日便散发异味,想来应是有莫大冤屈,或是受人所害。”

    陆银屏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拼命嗅起空中的气味,却没有闻到他所说的什么腥臭。

    “不要白费力气,寻常人闻不到的。”太上皇又道,“或嗅觉极其敏锐,或心有惴恐之人才能闻到。”

    陆银屏顿觉有些难受,抚胸闷声道:“说句实在话,儿臣对那些嫔御一丝好感也无,见天儿瞧着她们巴不得她们都死了好。可想归想,却从来没有付诸行动。古人说偷吃香案前灯油的鼠鼬年月久了都能生出佛性来,约摸是跟元烈久了,我便也不忍,迟迟没敢动手。您这么一提醒,回头儿臣得好好着人调查一番,总不能让她枉死。”

    太上皇却道:“她是嫔御,你也是嫔御,不要仗着位分高便插手这些事。他们在暗你在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们眼中。你不是信元烈么?不妨告诉他,让他去查。”

    陆银屏略有踌躇道:“可他刚解决了那样多的事,已经很累了…”

    “累也是他选的。”太上皇傲然道,“世间诸人穷其一生追求的是什么?财富?权势?美人?知己?说什么的都有,只因为他们都没有,越是求而不得,欲|望便越强。我登极近三十年,坐拥四海,最有立场说这句话想做皇帝并不是单纯满足自己私欲,而是无上皇权给予我们掌控一切的快感。生杀利欲皆是我喜好,我也能去控制别人的欲念,令天下人为我一人驱使,否则我们活着便毫无意义。我非明君,元烈亦是。你以为他累?不过是想要驱使别人的必经之路而已。不信你趁他上朝时在暗处观察他,看他瞳仁是否变黑,面容是否扭曲,便知他为何要做皇帝了。”

    陆银屏虽不学无术,却也是李大家靠着一句“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本”教导过来的人。猛然听到太上皇洗脑,琢磨了半晌依旧是半信半疑。

    她心底坚定地认为天子纯善,只是不爱说话行事又有些偏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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