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食肆的时候,漪如的脸一直拉着。
李霁这不谙世事的,真以为金子是天上掉下来地里长出来的,任凭是谁,出手就是什么金叶子金叶子。这等挥金如土的做派,就连严祺那等纨绔在最花天酒地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女君,你那日带李公子来,也是听了老方说书?”坐在马车上,小娟好奇地问漪如,“他听到老方这般编排他,可有甚话说?”
漪如想了想他那日的模样,撇撇嘴角。
“他能有甚话说,老方又不曾说他坏话。若老方夸你你英明神武功劳盖世天下无双,你高兴也来不及。”她说。
小娟颔首,道:“幸好老方不曾写那闺秀嫁给王世子,否则,他定然恼怒。”
“怎讲?”
“那本子里的权臣,怎么听都像主公,那闺秀岂不就是女君你?”小娟道,“王世子和女君可是义兄妹,若女君嫁了王世子,岂非就要乱了?李公子纵然不讨厌别人夸他,可他那般一身正气之人,定然不喜欢如此胡说。便如那时世画,也不曾将他画得难看,可他就是看不上。”
一身正气……漪如想到那金叶子,又翻个白眼。
“女君。”说罢,小娟又好奇道:“你不是说那杜先生要画新的时世画么?画得如何了?”
漪如想说画成什么样与她何干,但想起李霁的那些金叶子,忽而又一阵心疼。仿佛那些金叶子是她花出去的一样。
“阿青。”漪如朝外面唤道。
阿青应一声。
“到杜弥杜先生那边去一趟。”
如上次一般,漪如冒着日头,让阿青将车马停在空旷之处,然后自己下了马车,打算去买些酒肉。
才走两步,忽然,她发现阿青也跟了上来。
“你跟着来做甚?”小娟道,“不该看着车马?”
阿青挠挠头,道:“李公子先前交代了,说女君但凡到这些地方来,我都要跟着,护女君周全。”
漪如讶然:“他何时交代你的?”
“就在上次女君来过这里之后。”阿青道,“他说,车马之类的,再贵重也是身外之物,丢了也就丢了,人的安危才最是要紧。”
漪如:“……”
身外之物……她心里又骂了一声败家子。
“不必跟来。”漪如道,“你留下。”
阿青为难,道:“可……”
漪如瞪他一眼:“李公子是女君还是我是女君?”
阿青讪讪,只得留下。
小娟跟在漪如身旁,忍不住回头看看阿青,对漪如道:“女君,李公子竟连这等小事也会叮嘱,他平日里也这般细心么?”
漪如冷哼一声。
什么细心。该细心的地方大手大脚,不该细心的地方多管闲事。
她带着小娟到食肆里买了些酒肉,敲开杜弥家的门。
杜弥仍是那副潦草的模样,看到漪如,破天荒地摆出一副笑脸。
“娘子来了。”他说,“方才我还在想,你何时会来。”说罢,他却朝漪如身后看了看,道,“那位郎君不曾来?”
“不曾。”漪如道,“今日只有我来。”
说罢,她让小娟将酒肉递过去。
杜弥的脸上竟似有些失望之色,接过酒肉,让漪如和小娟进来。
“那位公子为何不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唠叨,“他不是说要看在下这次画得好不好,若不好还要退钱么?”
漪如讪讪。这杜弥虽不好说话,但当真是个老实在,竟然主动提起画不好就要退钱的事。
“他有些急事,回老家去了。”漪如道,“我路过此处,便顺道来看看先生画得如何了。”
杜弥“嗯”一声,走到里间,指了指案上:“画好了几幅,你且看一看。”
这话说得语气淡淡,听上去却是自信十足。
漪如看看周围,不由地错愕。只见这屋子里的席上和案上,凡是空余的地方,都摆着画。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漪如有些酸。
上回杜弥给她画时世画,频频拖稿,每一幅都要催上许久,燕子青那边等着制版了,这边还未画完。而这一次,才没出几天,杜弥竟已经画好了这么许多。
漪如饶有兴味,将那些画仔细端详,没多久,目光盯在了每一张画的人脸上。
这些画都十分不赖,比上一次画的强了许多。描绘精致,栩栩如生,就连发丝和衣裳的纹理质料也几乎清晰可感。
但那每一张画上的人脸,竟颇有李霁的影子;而气势和姿态,也怎么看都是李霁。
小娟站在旁边,也一眼认出来。
“这不是王……”她脱口而出,又忙改口,“这不是我家表公子?”
漪如有些无语,看一眼杜弥,道:“我那表兄家境优渥,从来不乏赞誉。“只怕先生将他的脸画在王世子身上,也未必能讨得他的好。”
“我可不是为了讨他的好。”杜弥嗤之以鼻,道,“我不过是觉得你这表兄的眉目生得好看,略为借用罢了。他满脸胡子,我这画上的王世子可不是。”
小娟凑过来看了看画,插嘴道:“可不止是借用眉眼,这身姿也像我家表公子。”
“传言王世子身长七尺,你家这表公子正好也是。”杜弥道,“我看他姿态举止颇有些风雅的贵气,用在画上,亦不违和。”
说罢,杜弥给自己倒一杯酒,睨着她,“我画得不好?”
老狐狸。漪如心道,竟是歪打正着。
说实话,这画确实画得好。尤其是其中的一幅。画上的人立在一处礁石之上,玉冠长衣,扶剑临风。苍茫的水波之间,他衣袂扬起,文质彬彬,却有一股英武杀伐之气。
漪如不由想起在码头送别时,李霁立在船头上的模样。
当然,作为一个做生意的人,真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我要先生画的是时世画,先生也知道,那些画都是要用雕版刻印的,简洁为上。”漪如道,“先生这些画,精细归精细,却是做不得雕版。”
杜弥喝一口酒,道:“我也是此想,之所以等着娘子来,就是为了跟娘子商量一件事。”
“何事?”
杜弥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漪如看去,却是上次李霁给他的金叶子。
“不瞒娘子说,这些画,乃我近年画得最得意的王世子像,我是越看越喜欢。”他说,“这金叶子我不曾花过,如数退还。这些画归我处置,娘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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