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冬填完了登记表,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啊,结束了。
十年、七年、三年。
她看着自己工整的字迹,和平时娟秀的字不同,像是茫然的找不到自我,糊里糊涂的模仿一旁的宋体字。
四四方方的,没有一点生气。
幻觉中,僵硬的笔迹变成困住自己的密室,她用尽力气想逃出,弯弯绕绕的找不到出口。
有点晕,低血糖吗?
不该不吃饭的。
染冬撑在桌面,强行把自己黏在登记表上的目光扯回来。
眩晕感过去,染冬走到楼梯口。
能听到上面两人欢快的交谈声。
他把我忘在这里了。
染冬浑浑噩噩的意识到这个事实,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外走。
走出大门,寒气扑面而来。
染冬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雪花又掉进眼睛了。
她慢慢往外走,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一点一点布置出来的家,每个用具都是自己选的。
期盼着丈夫、等待男主人回来,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
越走越远,后面那个温馨的家就像是雾气一样慢慢消散。
心中升起强烈的,想要回头看的渴望。
她不敢。
家已经消散,缥缈的幻境消失,背后只剩深渊。
温暖是假的、柔软是假的。
此刻凛冽刺骨的风,脚下坚硬的石砖路是真的。
染冬茫然的往前走。
“空白的,你没填?”
“这就是你的礼物?一个半成品?”
“我看着你写。”
“不会吧,没带笔?”
“我去给你拿笔。”
一个个问句,像是鞭子拷打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说实话,不痛。
只能感受到沉闷的撞击和生热的摩擦,痛觉像是感受不到了。
染冬知道自己处于一个麻木的状态。
等自己缓过劲儿,恢复了感知。
就会痛了。
慢一点吧,慢一点让疼痛到来吧。
天色已经黑了,到了情人们狂欢的时候。
染冬低着头走,看到一双男士的黑色靴子。
抬头。
景仕维的脸半掩在灰色的围巾后,羊绒大衣让他看起来还挺暖和的。
他怎么在这儿?
染冬没力气去想了。
她沉默着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景仕维没有叫住她,可她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跟在她身后。
染冬和景仕维一前一后的走在不知道去哪里的路上。
谁也不说话,像两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木僵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转,有点卡顿。
第一个感觉就是痛。
脑子里密密麻麻像是针刺一样的疼痛;身体上酸涩绷直像是拉伤的痛;从心脏蔓延开的,一下一下随着勃动撕裂一般的痛……
五花八门的痛,身体保护机制像是失灵了,一点安抚的激素都不肯分泌,就这样硬生生的让她受着。
其他感知都被屏蔽了,全身的感官都用来感受这尖锐的痛意。
龙卷风在身体里肆虐,伴随着台风、海啸,身体里惊涛骇浪,表面上一潭死水。
痛,好痛啊。
幻觉中产生的疼痛让染冬停下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
染冬一开始脸上还什么表情都没有,慢慢的肩膀开始细细颤抖。
像是被欺负狠了,仿佛回到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被威胁着不许发出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开始小声啜泣,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渐渐就控制不住哭声,没出息的咽咽呜呜。
好狼狈。
染冬不想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太久,抬起脚步继续往前。
她哭得专心,就没看路。
往前迈的脚步被石砖绊了一下,染冬没站稳。
失重。
她闭着眼睛等自己摔到地上。
想象着钝痛,想象着衣服染上污渍,穿着臃肿的自己回爬不起来。
她没有等到疼痛,而是落入一个带着兰花香气的怀抱。
景仕维紧紧抱住了她,没让她摔倒。
他还是没说话,搂得很紧,像是要给她力量。
一个人是可以受伤了不哭的,可要是有人安慰,那就忍不住了。
染冬像是突然忘记了一切。
她转身抱住景仕维,嚎啕大哭。
雪下得更大了。
染冬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稀里糊涂被景仕维带回家。
她听到他低声说了什么,没听清,他的嘴张张合合,声音不高很温和。
不知道他在外面等了她多久,脸都白了。
染冬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火锅,里面乱糟糟的什么都有。
“……火锅。”
“好,那就吃火锅。”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结束对话。
景仕维起身要去厨房。
染冬看着如画的眉眼,头发上的雪花在温暖的屋里化作水,鬓角的发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
她蓦然想起大二冬季学期的一个下午,游泳课结束后是专业必选大课。
两节课只间隔了半小时,游泳馆离艺术学院教学楼有些距离,匆匆洗了头没有时间吹干,扫了共享单车急匆匆骑到教学楼。
京市的冬天很冷,头发很快结冰了,上课时化冻的水不断从发顶流下,被班主任笑是小雪人。
她发微信给景仕维抱怨,谁知道课间十五分钟的时候景仕维拿着吹风机就来找她了。
暖暖的风吹干了打湿的发,毛巾擦干残留的水珠。
现在她的头发也是湿的吗?
不是吧,感觉很烫啊。
染冬看着景仕维把蜂蜜水放在她手边,直起身要离开。
她拉住了景仕维,把他拉下来。
两人面部只隔了两三厘米,呼吸交缠,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香气。
能看到景仕维惊讶的睁大眼,漆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染冬看着他漂亮的脸,破罐子破摔的想亲上去。
没亲到。
“冬冬。”景仕维双手按在她的肩把她推远了些,“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染冬猛地惊醒。
她在干什么,用一个男人治愈另一个男人造成的伤口?
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秦慎延?
染冬又想起秦慎延的话。
「染冬,你贱不贱呐?」
好下贱。
不知道景仕维是不是看懂了她身上自卑的念头,他认真的又说了什么。
“不要自暴自弃。”
“等你清醒,一定会后悔的。”
“你会想逃避。”
染冬一句话都没听见。
她的脑子从菌汤火锅变成了重庆火锅。
景仕维把放在她肩上的右手抬起,手背贴在她额头。
这次她听到了。
“冬冬。”景仕维道,“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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