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也有些时日了,会想家吗?”息泽望着黑黝黝的无边的大海,淡淡地问道。
“会。”岁岁的手指紧紧扣着船舷。
“想回家吗?”
“想。”
虽是明月高挂,但深夜泛舟,此刻海上又是风急浪大,这可着实不是个适合月下谈心的好地方。
岁岁想起那一夜呼啸而来的巨浪,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咸涩冰凉的海水将她卷入海底。
海浪重重地拍打在他们小船上,碎裂成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死亡的恐惧此刻再一次向她席卷而来。
岁岁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轻颤着,一双手紧紧攥着息泽的衣袍。
“息泽,我害怕。我要回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开始后悔今夜跟他出海,后悔自己为什么总要在这个人面前逞强。第一次逞强喝烈酒,第二次逞强深夜出海,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息泽垂眼看着她因用力而微颤的双手,她的手指纤细如柔荑,此刻却又倔强如韧。
“真这么害怕吗?”息泽有些不屑地问。
岁岁用力点点头,一滴泪落在他如夜幕般幽深的黑袍上。
那一瞬息泽只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他一下。他催动灵力,展手而过,呼啸的浪涛声消失,汹涌的海面变得平静安宁。大海如一张丝绒做的毯子轻轻托着他们的小船,微微起伏着。
突然,息泽拍拍她的肩,指着远处,“差不多来了。”
她顺着息泽指的方向看去,幽黑深邃的海面上渐渐泛点荧光。荧光随着潮水起伏不定,如无数的萤虫贴着海面,围绕着他们的小舟翩然起舞。小船周围因着荧光,不再似先前的黝黑可怖,反倒如星河倾泻,如梦如幻,这一刻,恐怕连天上的星辰都要黯然失色。
岁岁的视线都被海里的荧光吸引,对大海的恐惧好似也淡了几分。蓝色的黄色的荧光交相辉映,照在息泽刀刻般清冷的脸上,忽明忽暗。岁岁只是无意间瞥了他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收起酒壶,伸手紧紧揽住她。
岁岁心里又是一阵急跳,只觉一股火热涌上双颊,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船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到了。”息泽放开她,淡淡地说。
岁岁还没从刚才的撞击中缓过神来,放眼望去,周围除了茫茫大海和越聚越多的荧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息泽拉着岁岁的手,伸向船侧的虚空。虚空中,她仿佛摸到一堵无形的墙,先前他们的船撞上的,应该就是这里。
岁岁缩回手,不可思议地看向息泽,息泽难得郑重地点点头,说道,“结界。”
“结界?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能破吗?”岁岁问。
“破不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息泽说道,“所以我把它称为——世界的尽头。”
“是为了守护神女吗?”
“看来洛端跟你说了不少。”
“他提过一些,具体我也不是很明白。”岁岁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摸结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就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抵着她掌心,让她的手掌一寸都前行不得。“谁都破不了吗?那我……岂不是回不了家了?”
她心里突然很难过,之前听洛端提起过,他们被困于此地,没有时间,日复一日,不死不灭。但此刻眼前的结界让洛端的话有了具象,这是能直观地触摸得到的牢笼。
“人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父母兄弟,终会有分开的一日。没什么好难过。”息泽不在意地拂过袍袖,斜倚在船舷边。
“我还不想那么快与他们分开。”岁岁喃喃。
息泽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兀自看着大海。虽然他们肉眼看不到结界,但萤光却伴随着海潮起起伏伏,不知不觉地在结界两边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蜿蜒千里,恍若梦境。
“好像大海里的银河。”岁岁又忍不住感慨。
“是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坐船来这看看,外面有星辰大海,里面也有。只要世间还有这样的美景,一切都不算太糟。”息泽说着,半个身子探出船舷,掬起一捧海水,满天星辰仿佛被他捧在手心,又从指缝间散落回大海。
“我……我也想试试。”
息泽笑看着她。
岁岁涨红了脸,没出息地说,“我怕掉下去。”
息泽大笑起来。
“像你灵力这么高,能在陆地上飞,又能让大海都平静,你是无法体会我对大海的恐惧的。”岁岁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虽然他笑起来整张脸都显得柔和温暖,甚至带些孩子气,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的借口。
“我抓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息泽笑说。
“你行吗?”岁岁半信半疑。
“你这样的小身板,我一只手就能轻易把你提溜起来。”
岁岁迟疑一瞬,趴在船舷,又忍不住回头关照息泽,“息泽,你一定要抓紧啊!”
息泽揪着她的衣领,笑着点点头。
因为知道有人紧紧抓着她,岁岁渐渐没那么紧张,身子探出船舷,伸手去够海里的荧光。眼看着就差一点点,她又往外挪了一些。
就在岁岁碰到海水的那一瞬,她只觉领口一松,整个人头重脚轻地往海里栽下去。
岁岁全身的血都涌向头脑,眼前一黑,甚至还来不及在心里咒骂几句就要沉入海里,一双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
“抱歉抱歉,刚才手一滑。”
岁岁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吓成这样?”息泽歪着头看她。
“息泽!”岁岁看着他一张脸近在咫尺,眼里满是笑意。
“嗯,我在呢。”
岁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狠心便猛然一用力,将息泽推下船。“息泽大人,您灵力高强,从这游回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说罢,她拿起船上的桨板,就往回划,全然不顾息泽在后面唤她。“岁岁,别闹!”
眼看着小船离息泽越来越远,息泽的声音隐隐自身后传来,“这海域里有水怪,你不怕他们把我吃了吗?”
“不怕!”岁岁边大声回答,边回头张望。
等到真的完全看不见息泽的身影,漆黑的夜里只剩那条逶迤的光带,岁岁心里突然慌了,不会真被水怪吃了吧?她急忙划着船桨又折返回去。
息泽已不见踪影,岁岁急得大叫,“息泽。”
她又回身在船的另一侧大喊,“息泽!你不会真死了吧?”
“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死了。”息泽的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回头望去,息泽已泰然自若地站在船上,一头瀑布般的黑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蓝黄相间的荧光沾染在他的发上,好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我……我是觉得自己划桨回去太累了,你会用灵力推着船走。”岁岁别过脸去,试图掩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假装不在意地说。
息泽拂着袍袖坐下,说,“我戏弄你一次,你也戏弄我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岁岁沉默着坐一旁,不搭话。刚才划船回来不见息泽踪迹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急了。那种慌乱急切的心情,她从未有过,明明是个不相干的人,她却为了他心情起起伏伏,这难道是娘亲说的喜欢吗?喜欢不是应该像洛端这样吗?你每日回来陪我一起吃饭,散步,你与我温柔相待,我对你亦信任有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个连身份都不愿告诉她的人,时而慌乱时而紧张。
“你究竟是谁?”岁岁开口问道。
“我叫息泽,我告诉过你。”
“息泽是谁?”
“洛端没告诉你吗?”息泽反问。
“没有。你和洛将军很熟吗?”岁岁侧头看着他,“他应该告诉我吗?”
息泽沉默一瞬,说道,“也许等你做了洛将军的夫人,就知道了。”
岁岁更是不解,“我为什么要做他夫人?”
“你不愿意嫁给他?”息泽的脸上竟掠过一丝不悦,蹙眉问道。
“不愿意。”
“那你想嫁给谁?”
“谁都不嫁,不行吗?”岁岁没好气地说,“我是要回家的!我总能想到办法离开这里。”
“你出不去了。安心待嫁吧!”
待嫁?她何时应允过要嫁人?岁岁再次看向息泽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只是闭目而坐,神情冷漠。
岁岁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靠着船舷看着墨色的大海。荧光已离他们越来越远,渐渐有些看不清。如梦如幻,真是仿若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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