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里,狱卒见了白泽的令牌,不仅恭恭敬敬地对岁岁作揖,还对跟在岁岁身后的洛端也尊重了几分。
先前白泽对岁岁说,会放洛端去见云初最后一面。岁岁以为白泽会亲自带洛端来,想不到他只是让她做那个领路人。
狱卒引着他们一直走到关着云初的牢房门口。
云初见了洛端,眼泪瞬间就涌上眼眶,很明显对于洛端的到来她是意外的。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弃子,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默默地等着,等有一天白泽下令处死她。
“将军。”她膝行到洛端跟前,两人隔着手臂粗的栏栅,静静看着彼此。
洛端想要扶她起身,可她非但不起,还俯下身子给洛端磕了个头,“将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将军,云儿已无憾。”
“云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洛端心疼地看着她,她本就小巧的脸如今又消瘦了几分,一双憔悴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岁岁默默退到离他俩几步远的地方,她故意东张西望着,努力不让自己去窥探他俩的对话。
“是云儿辜负了将军的信任。”云初啜泣着说道,“云儿也是身不由己。”
“是谁在威胁你?影昭?还是影昭背后的人?是穆医师吗?”洛端的手穿过栏栅的间隙,想要抚去她脸上的泪。
“没有人威胁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对我说句实话吗?!”洛端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大了一些。
岁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将军别问了,云儿陪伴在将军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云儿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哪怕…哪怕…哪怕将军心里的人不是云儿。”
洛端沉默地低下头,抚在她脸上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收回。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云初却捧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眷恋着这稍纵即逝的温情。
“将军不要难过,云儿不怨您。”云初释然地笑了笑,“白泽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处死云儿?”
“你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洛端拧着眉,急切地说,“影昭去哪了?他究竟要干什么?”
“云儿不知。”云初摇摇头,说,“云儿只听闻,影昭将军知道了白泽大人过去的事,心里愤恨不已,才被穆医师蛊惑,想要释放妖兽。”
“穆医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儿真的不知。但将军要千万小心穆医师,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洛端抚过她的头,又轻抚过她的脸,这张酷似青衣的脸,曾让他有无数次的忡怔。
她们两分明长得那么像,都是那么地温驯乖巧,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也会像青衣一样红着脸直往他怀里躲……可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青衣。
他一边沉迷这样的幻象中,一边又清醒地痛苦着。
“云儿,你等我。我会再去求兄长,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云初伸长了手臂紧紧拽住洛端的衣袍,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说,“将军留步!白泽大人不会放过云儿,云儿不想要将军为难,云儿只想问将军一句,这些日子来,将军可有过那么一刻,真心地喜欢过云儿?”
洛端一怔,紧抿的唇轻颤着,似乎有什么话就在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起身毅然决绝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将军…将军!”
岁岁听到声响,再次转身看向他们。
只见云初对着洛端默默磕了三个头,缓缓起身,退了好几步。她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嘴角却扬起了笑意。
她说,“洛端!你记住,我叫云初,是个人族女子,爱慕洛将军多年,苦求不得。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要将军记着我!”
岁岁的心里掠过不好的预感,那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急得大叫,“开门!快把牢房的门打开!!”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云初已重重地撞在牢房的柱子上,鲜血瞬间从她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半张脸。
岁岁惊得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洛端呆愣地站在原地,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一瞬后,只闻洛端冲着一旁的狱卒嘶吼,“开门!开门!”
狱卒慌乱地拿来钥匙,颤巍着打开锁链。
洛端推开门大步冲进牢房,云初已倒在地上,双目微合,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云儿!”
洛端来到云初身旁,屈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
云初的目光迷离,唇畔含着甜蜜的笑,她努力地翕动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洛端靠近她的唇边,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记住…我…”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护,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深入骨血的下意识的保护。
岁岁别过脸去,再不忍见着云初的下半身渐渐浸润在殷红的血泊中。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洛端的视线终究落到了那一抹刺眼的红色,他心里萌生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再不敢去面对。
“云儿…云儿…”
云初已阖上眼,身子正一寸寸地变凉,任他如何叫唤都再没有反应。
洛端紧紧拥住云初,埋在她颈项间号啕大哭。
悲怆的泣声在整个大牢里回荡,岁岁呆立一旁,眼泪潸然而下。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女子会执念如此之深,以这样的方式匆忙结束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让洛端记住她。
往后的很多年,不知洛端是否会想起这个女子唇畔含着笑,在他怀中渐渐冰冷?是否会想起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儿,化作了他脚下腥甜刺鼻的鲜血。
岁岁觉着心口似被人击了一掌,闷疼让她仿佛就要窒息。世间怎会有女子…以命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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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回去时,已是三更。
白泽还没睡下,正支着头,倚在榻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岁岁进屋的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岁岁恹恹地说,“我回来了。”
今夜的雪着实地大,岁岁的鼻尖冻得通红,整个人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大氅上的浮雪正在融化,消融的雪水滴在衣衫上,缓缓晕开。
白泽“嗯”了一声,用灵力为她除去寒意,待岁岁全身都暖和了,才为她脱去大氅。
“白泽,抱。”岁岁坐到白泽腿上,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脖颈处。
白泽顺势揽住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云初死了。”
“嗯,怎么死的?”
“她当着我们的面,撞了牢房的柱子。”
岁岁想起云初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一幕,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面死亡,当时只觉心口郁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久久挥散不去。
“一尸两命,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洛端永远记住她。”
白泽沉默一瞬,淡淡地问,“云初怀孕了?”
“前几日我去看她,她就告诉过我,还说这孩子没有福份,不该来。”
“洛端知道吗?”
“今日刚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很矛盾,迟迟不敢告诉他。我怕他知道了,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岁岁能听到白泽深深吸了口气,停滞一瞬后,白泽又问,“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难道你会饶她不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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