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翠花笑过后,见儿子紧绷着脸,要哭的样子:
“行了,你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上高中,一年学费好几十块钱,还要贴补口粮,不如跟着你二哥去干活赚钱,把钱赚了,也盖三间新房,一定要盖的比程老二家的更气派!”
原来母亲一直在跟三叔家暗暗较劲。
较个什么劲呢,等你盖上三间新房,说不定人家又盖上小洋楼了。
脱了鞋追都不赶趟!
可这话不敢跟母亲说出来,要是把母亲惹毛了,那上高中更没戏。
程友民很心累,不想再跟母亲做无畏的争辩。
恰好此时,二哥程友富从地里回来。
回到家,放下铁锹,见友民、友强兄弟两个都垂头丧气的,问是怎么回事。
乔翠花这几天跟二儿子有了点过节,不愿搭理他。
程友民知道二哥是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当初他们兄弟两个能上初中,也是得到二哥的鼎力支持。
所以此时,也只能跟二哥求助:
“二哥,我考上高中了,我妈不给我上。”
“你考上了?”
程友富眼角浮现一丝喜色,这两天他的心情很好,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他很开心。
他是赞同弟弟们继续上学的。
他自己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并且一直为此而自卑。
但当年家里实在太穷,根本供不起他上初中,要上学的话,连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更别说交十几块钱的学费了。
没有办法,只能辍学帮家里干活挣公分。
后来当两个弟弟面临和他当年一样的处境时,他义无反顾地支持两个弟弟上初中。
程友富一直很羡慕和钦佩三叔家的立夏。
立夏虽然年纪小,但身上有种知识分子沉着稳重的气质。
这种气质,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学都学不来。
那就是文化人的内涵和修养,让人自然而然地高看不止一眼。
现在得知友民居然考上了高中,程友富当然要支持:
“友民,考上了,就去上吧。”
乔翠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上什么上,不上。”
程友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跟母亲争执,所以没理会,直接对程友民说:
“友民,你去报名就行了,学费什么的,我给你出,到时候再给你做一套新被褥。”
“真的吗,二哥?!”程友民有些不敢相信。
程友富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乔翠花冲程友富喊道:
“你个蠢货,你出钱给他上学,不想娶媳妇了?你想打光棍,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程友富原本听到“娶媳妇”三个字,就像有根针往他心里扎。
可现在不同了,一听到“娶媳妇”,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小芬那张可爱的脸,就忍不住裂开嘴笑。
乔翠花见他一脸傻笑,心里有点发冷:
“怎么,你中了娶媳妇的邪了?”
程友富还是没说话,笑着进了堂屋。
乔翠花觉得情况不妙,随便拍打了几下被子,就跟进堂屋。
她可是亲眼见过,有些大小伙子,因为娶不到媳妇,犯了花痴,人就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难不成,她的友富也犯了花痴病了?
这可把乔翠花吓坏了。
不行啊,友富是他们家的顶梁柱,比她那个没用的老头子还顶用。
所有儿子里,就数这个儿子吃苦耐劳,他要是疯了,这个家还有什么指望!
程友富进屋,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乔翠花追到旁边,声调缓和了下来:
“友富,你要是真的不嫌弃那个没有四根手指的闺女,我再到后面找你六婶,让她帮忙递个话,让你们见个面,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帮你把彩礼钱凑了。咱把她娶进来跟你过日子,好不好?”
程友富喝完凉水,抹抹嘴,把水瓢丢进缸里,摇摇头:
“妈,我不娶了。”
“啊?!”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乔翠花这回真的慌了,这症状,可比着急娶媳妇严重多了。
大小伙子不想娶媳妇,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病的还不轻啊!
“友富,友富,”乔翠花追着儿子出了堂屋,“你别说气话,怎么能不娶媳妇呢,好的娶不到,咱哪怕娶个瞎眼瘸腿的,总之,妈不会让你打光棍的。”
程友富坐在灶房的北墙根下,这里有一溜阴凉。
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清理鞋子上的泥沙。
“反正我的事,你不用管了,我现在谁也不娶了,你就操心操心友民吧,让他上高中,上了高中,咱家也算出了个有文化的人了。”
乔翠花的脑子还迂在友富是不是脑子有病的问题上,没去想友民。
她就一直跟在程友富身边唠唠叨叨。
程友富尽管烦,但也没办法,只是时不时嘴角泛起一抹没有来由的笑容,更看的乔翠花毛骨悚然。
从前,程友富确实心急自己没有媳妇,但那时候,是完全没有目标的瞎着急。
现在,他生命里出现了一个目标,虽然也着急,但已经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发力,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着急了。
这下,乔翠花反而急起来。
她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后面程小六家,找程小六的媳妇,托她再问问她那个缺了手指的外甥女。
程小六媳妇吃了乔翠花一顿呛,这回终于找着机会,连阴带损地告诉乔翠花:
“我姐姐说了,不跟不讲理的人做亲家,你回去吧。”
乔翠花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到家后,程友民又找她问上学的事。
乔翠花正好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冲友民大发雷霆: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二哥都要打光棍了,你还有心思上学!”
程友民十分颓丧,情绪消沉。
想到自己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离不开这个乡旮旯,他又不甘心、不认命。
再想想隔壁跟他一块长大的春生,只考了一百多分,还被姐姐逼着考电大。
自己呢,明明能上高中的,就因为母亲舍不得那几十块钱学费和一百多斤口粮,以后要当一辈子农民。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失望中,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办法:
如果立夏哥这次能考上大学,母亲会不会因为眼红别人家出了个大学生,而同意他继续上高中?
程友民觉得有戏。
于是他每天晚上都到程雪飞家打听,立夏有没有考上大学。
后来干脆每天跑到照相馆坐着等消息。
这一天,终于等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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