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山不是很想出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张大兰能一直陪着他活着。
很多人都说儿孙多了将来老了可以享儿孙福。
可就他看到的，人这一辈子，基本是没结婚的时候受爹娘钳制，老了受儿孙钳制。
因为这两个时间段，你吃喝都是被掌控在别人手里。
也就结婚后自己过的这三四十年最舒服。
吃喝拉撒有人伺候，不高兴了还能打媳妇儿打儿女出气。
没结婚的时候还得喂鸡喂猪扫地烧火，结婚了连火都不用烧，擎等着吃就行了，洗个脸洗个手都有人把水给舀好。
所以虽然唐铁山也像别人一样，万分希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却从来没想过张大兰会死在自己前头这事儿。
他们现在又不是不能动。
张大兰要是死了，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儿子儿媳不在身边，闺女嫁的一个比一个远，老五嫁的倒是不远，可这就是个刺猬，指望她伺候，还不如自己找个树格茬挂条绳子上吊算了。
倒也不是不能再说个媳妇儿。
可他都这么大年龄了，再说媳妇儿能说个什么样的？
就算找个小寡妇，小寡妇也是有人家孩子的。
他这么大年龄也不能让人家小寡妇生个娃，那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一辈子伺候他？
想来想去，盘算来盘算去，唐铁山还是觉得张大兰不能死。
唐柔要跟张大兰偷偷说话。
唐铁山非常怀疑，以老五的性子，这死丫头怕不是想说几句怪话把她娘气死好把帐都算到他头上？
可看唐柔的样子，也不是想把她娘给气死的样子。
唐铁山哼唧了一会儿，还是在大堂孙的拉扯下出去了。
他们一走，唐柔就蹲在床头低声道：“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张大兰眼皮子动了动，还是没睁开。
唐柔呵呵两声：“你要是不想再见到你儿子，不想再见到你的宝贝孙子，你就这样慢慢的等死吧。”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唐铁山肯定不会受罪。”
“我肯定懒得照顾唐铁山，胜男连看都不想看到他，大姐她们离的远孩子又多，肯定也没时间来这边照顾她，到时候我们就给他再找个媳妇儿。”
“反正我手里有钱，只要我愿意多出点彩礼，别说四五十岁的寡妇，就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只要有钱，人家也乐意给唐铁山养老送终。”
唐柔看到张大兰眼珠子转的更快了，然而，她还是没睁开眼，便继续道：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过了四十就很难再生孩子了，可男人只要不是坏了根子，八十岁的老头只要想生，只要女方还能生，他就能继续生孩子。”
“到时候唐铁山跟后面娶的媳妇儿再生上一两个两三个孩子，说不定还都是男孩儿，唐铁山也就不用惦记着唐金宝了。”
“毕竟人嘛，有小儿子，谁管大儿子是死是活。”
“再说唐金宝也不是个多孝顺的人，整天惦记着一个不孝子，还不如好好把后来生的孩子给养大教好。”
“唐铁山要是能吸取唐金宝的教训，说不定还真能养出个孝顺又有本事的小儿子来。”
“到时候谁还记得唐金宝？我是肯定不会管的，胜男也不会管，大姐她们现在就已经觉得他死在外面了，不然出去一年多了，怎么连封信都没寄回来？他可是上到高中的，又不是不识字不会写信。”
“至于房子，当然是唐铁山跟后来的媳妇儿生的孩子的了。”
“以后唐金宝不回来还好，等他回来，唐铁山要是没死，他还能睡个柴房，唐铁山要是死了，这个家里连块砖头都没他的份儿。”
张大兰终于睁开了眼，吃力道：“金宝，是，是你亲，亲弟弟。”
唐柔断然道：“可别，这样的吸血鬼弟弟我可不想要，也不认。”
“所以，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想现在死，还是使劲儿活着，活到你的宝贝唐金宝回来那一天。”
张大兰眼泪流的更凶：“带，带我去，去医，医院。”
房子是她给金宝盖的，不是给其他贱种盖的。
她得活着。
她必须活着。
她只有活着。比唐铁山活的更久，才能把房子安生的交到金宝手里。
唐柔漫不经心道：“想活着就行。”
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音。
大外甥惊喜的叫了起来：“五姑夫，是五姑夫，五姑夫开着拖拉机来了。”
陈建生跟大外甥和岳丈以及医生护士打了个招呼，大步往屋里走：
“唐柔，人呢？”
见张大兰在病床上躺着，他三两下就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走，我们去医院。”
唐柔：“……你是去大队借拖拉机了？”
居然还是借的新的。
陈建国道：“自行车太慢，再说了，自行车也不太好走，还是拖拉机方便，自行车先放这边，咱们先去医院，等回头再来骑车吧。”
大外甥立刻嚷道：“五姑夫，不用你们来骑，我给你们把自行车送回去，大妞不是还没开学吗？我给你们送家里去。”
他可以学骑自行车了。
嘿嘿嘿。
唐柔点点头：“行，你什么时候送都行，看你方便，我先跟你姑夫送你二奶奶去医院。”
出了门，陈建国抱着张大兰就往拖拉机上走。
唐柔看了唐铁山一眼，没好气道：“还不赶紧走？还冷着干什么？”
唐铁山这才跟回魂一样，失魂落魄的追了上去。
几个人上了拖拉机，陈建国刚摇着火，唐大娘和唐大伯抱着厚被子跑了过来：“等等，先别走，等等。”
陈建国只好停下。
唐大伯把厚被子往车斗里一扔。
唐大娘道：“卫生所的被子太薄，根本不顶用，你们用这个，省的路上又着凉感冒风寒了。”
唐大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钱塞到唐铁山手里：
“知道你家现在没钱，这是一百块钱，你先拿着用，以后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就行，治病要紧。”
说完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唐铁山拿着钱愣愣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柔忙着给张大兰身上裹被子，裹到一半见他还在发呆，不由道：“愣着干啥呢？你是不是盼着她冻死拉到？”
唐铁山再次气倒：“你你你……”
唐柔呵呵：“我我我，我怎么了？我可比你像个人。”
“不，是个人就比你像人。”
“你们两口子为了不赡养我奶奶，连我大伯家门口都不去，咋？关键时刻又想起人家了？又拿人家被子又用人家的钱，你怎么好意思？”
哪来的脸找上门？
哪来的脸接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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