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茵本就不乐意和顾月淮掰扯,一听她狮子大开口,便瞪直了眼,拔高声调喊道:“什么?十块钱?你咋不去抢!”

    周围众人也倒抽了一口凉气,黄凤英亦暗暗咂舌。

    1972年,他们大劳子生产大队人均年收入还不足四十块钱,他们不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分不了几斤小麦。

    十块钱,大劳子生产大队可没几个家庭能拿得出来。

    顾月淮隐晦看了陈茵一眼,一字字道:“我说十块钱已经够少了,且不提医药费,你看看我这头,少说得缝三针!”

    “三针,我可就破相了,还怎么嫁人?”

    她声音一顿,忽的唇畔含笑:“要不这样,你让你哥娶我,我寻了婆家也就不担心破相的事儿了,那这十块钱也就算了!”

    陈茵倏的变了脸色,一脸嫌恶地看着顾月淮,狠狠啐了一口:“呸!”

    “顾月淮,我当你是贪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还破相,就你那副尊容,就是没破相也嫁不出去,咱们大队哪个青年后生不是躲着你走?”

    “行!十块钱是吧?我给你十块钱,以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再来我家,也别想再缠着我哥!”

    话落,陈茵就怒而转身。

    顾月淮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幽幽地道:“别忘了三斤小麦面和一条肥皂。”

    陈茵一个趔趄,转头瞪了顾月淮一眼,心里直泛恶心,回了屋,手哆嗦地打开了她哥藏钱的小匣子,从里头数了十块钱,有零有整。

    半晌,陈茵从屋里出来了,走路带风。

    她一脸憎恶地看了顾月淮一眼,旋即高高扬起下巴,将手里攥着的一把零钱扔在顾月淮身上,旋即又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周围的大队社员们看陈茵拿出十块钱,眼神都流露出艳羡,不愧是他们大劳子生产大队的劳动模范家庭,一家四口人上工,俩都是生产小队长。

    陈茵一脸痛快地道:“你不是要钱?不要脸的破烂货!你就只配跪着捡钱!”

    说着,她又将手里一个小布袋重重扔在地上,袋口没有扎紧,里头不算特别白的小麦面撒了一地,看的周围的村民一阵心痛。

    这可是细粮!

    陈茵却是咯咯一笑,叉腰道:“反正你们一家都是吃白饭的,咋吃不是吃?”

    “东西我还你了,钱也给了,以后少来我家!想当我陈茵的嫂子,下辈子吧你!”

    顾月淮睫毛颤了颤,眸底凝结成霜。

    她脑子里有些混沌,就像是回到了上辈子。

    “顾月淮,你个丑八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就甭做大头梦了,趁着年轻找个人嫁了,省的以后上年纪了,还长得这么丑,你咋嫁人?别又赖上我哥了。”

    “我告诉你,我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他喜欢的是谁不?哈哈,你邻居,田静!他都已经在攒聘礼了,准备和城里人一样,攒一百块钱给田静姐!还有四大件!”

    “……”

    相同的情景,她的心境却与上辈子不同了。

    上辈子的今天,她又和往常一样来找陈茵,给她当牛做马,伏低做小,只求她能帮自己说说好话,让陈月升看到她的心意,从而娶了她。

    但她没想到的是,往日待她鄙夷,却从没说过狠话的陈茵不知怎的忽然翻了脸,对她极尽侮辱之能事,甚至将她推倒,磕破了头。

    她没在意伤势,浑浑噩噩回了家,没及时治疗包扎,导致破了相。

    后来她才明白,是陈月升让她这么做的,以前不在意,只是觉得没必要,忽然在意起来了,是因为他有了想娶的女人,怕她扰了他的名声,让田静误会。

    田静……

    想到这个人,顾月淮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闭了闭眼,收起眼中的神情,再睁开时,已经一片平静了。

    顾月淮抬眸盯住得意洋洋的陈茵,抬手指着地上的小麦面道:“黄主任,陈茵浪费粮食,估摸着是她家粮多。我要求大队不再给他们家发粮,省出来分给别的社员!”

    七十年代的农村,人人吃不饱饭,只要是吃的就极其珍贵,容不得浪费。

    闻言,陈茵一个激灵,心里骇得不轻。

    她一骨碌挺直脊背,忙不迭道:“婶儿!分明就是顾月淮自己没拿稳粮袋子,和我有啥关系?她空口白牙污蔑人!婶儿,各位乡亲,你们可不能听她胡说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底是我没拿稳,还是你故意扔的,大家伙有目共睹。难道就因为我名声不好,善良诚实的群众就会偏向你?”

    “不!不会的。群众实事求是,觉悟都高,能和你一样?”

    顾月淮一本正经的给周围人戴起了高帽子,听她说着,乡亲们都挺起了胸脯附和。

    “就是!分明就是陈茵把粮袋扔了,她还攀诬顾月淮,抓去大队!”

    “一定要上报给支书,咱大队不能助长这种浪费粮食风气!”

    “黄主任,你给个明话,陈茵是不是得抓去大队教育教育?!”

    “……”

    群情激奋,好像不把陈茵给带走教育,就不能体现他们的明事理,觉悟高。

    陈茵则吓得腿都软了,又羞又气,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着转。

    她哪能想到,不过是想羞辱一下顾月淮,让她把小麦面一点点捡起来,却被她三言两语说的来了个大反转,她反倒是自取其辱了。

    大伙是怎么了?

    这可是顾月淮!大劳子生产大队名声最差的顾家的闺女!

    为什么他们帮顾月淮,不帮她?

    顾月淮只看了陈茵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在是1972年,大劳子村虽然不属于偏远山村,但物资同样匮乏,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条件艰苦,乡亲们平日肚皮都填不饱,就指望着用好名声换点粮。

    在这个年代,为了吃饱饭,多的是大义灭亲的人。

    更何况,如今的群众,不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极端膨胀,有时候念几句宣传标语或口号,做一件助人为乐的事,都能让人从心里感到满足。

    不管她以前的名声怎么样,最起码现在,此时此刻,她是弱势却有理的一方!

    顾月淮扯着唇角,笑道:“乡亲们都是觉悟高的好同志!”

    黄凤英看顾月淮条理清晰,入耳的话也好听,心头的厌恶不由减轻几分。

    再看她时,那痴肥的身体,黝黑的皮肤也没原来那么令人生厌了,言行举止间反倒是透着一种大气磊落,叫人看了暗暗吃惊。

    黄凤英一扬手臂,高声道:“把陈茵押着,去大队!”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1_181597/2350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