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川觉得楼轶所说的,和圣贤书上教的完全不一样,他听得如醉如痴。
楼轶停动了一下,又问他:
“听说大舅兄请奏外放,翰林院有两个人也请奏了外放,黄密安去了江阴桃源府,还有一人是谁?”
“赵兴业,他去了江淮洲,此行与我结伴同去上任。”
“哦~看来此人还算知情知趣,不像那个姓黄的。我记得顾家旧部姜继祖现任江淮州轻骑都尉,大舅兄,麻烦你回去请顾候手书一封给姜都尉,让他给赵兴业行个方便。此人与大舅兄关系莫逆,却能忍住不攀附于你,是个可结交之人,将来的茶马古道也可分他一杯羹,顺便让他帮点小忙。”
“还有,现任江阴洲州牧彭于海为人正直,稍微有些贪财,大体上算是个好官,关键时刻可作为依靠。且他还是个画痴,尤爱前朝庄圣的山水大卷,待我回府取上一幅,大舅兄上任时拿去拜访,他必然喜欢。”
“江阴洲水道监察使颜森泰表面上为人古板、两袖清风,实则贪恋美色,爱听奉承之言。他最偏疼侧室生的庶长子颜旭,颜旭又曾是家父门下半个学生,大舅兄可以通过结交此子,拉近与颜森泰的关系,只要会拍马屁,一分钱都不用花,即可攻略此人。”
“唔,徊雁府……对了,徊雁府直属上级常乐郡郡守聂远东,他是个玄学爱好者。在他手底下任职,只要是他不同意的事,大舅兄可以往玄学上面扯,十有八九他便会同意。”
一口气就是长篇大论,实在口渴得很。
楼轶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往嘴巴里灌,完全没注意到,他拿的是夏明昭的茶杯。
夏明昭发现了,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没说什么。
她还处于震惊中!
记得覃程的调查报告上写着:楼轶,标签“纨绔”,性格“胆小”,能力“不学无术”,外表“痴肥丑陋”……
可就是这么一个从未踏足官场的纨绔,居然……居然像个老政客一样,了解得入木三分,对地方官员的喜好更是如数家珍。
成亲近三个月,夏明昭每日和楼轶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她能看得出来,楼轶有颗聪明的脑子和敏锐感极强的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但她还是很惊讶,楼轶竟然不但脑子好使,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触角,看法老道,分析有理有据。
不错,看来又多了一个好军师!
夏明昭敛下眸光,将惊讶收回心里,不动声色。
与之内敛的惊讶相比,顾长川则是大大方方地惊讶,完全不掩饰,眼睛放光地盯着楼轶看。
之前,他觉得自己在礼部学会了很多为官之道,到了地方上任,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振兴江阴洲,争取向夏明昭看齐,把江阴打造成第二个西北。
可现在,听楼轶这般细致透彻、方方面面俱到的一席话,他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楼轶所言的,都是他不知道也没考虑过的事情,越品越有道理。
反观自己,读了二十多年书,空有一肚子墨水,却始终如同雾中花、水中月,从没有落在实处。
思至此,顾长川有些挫败,但很快就振奋起来,越发认真盯着楼轶看,并细细咀嚼楼轶的话,准备一字不漏背下来。
楼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这才豁然惊醒,自己一时技痒,把马甲扒得个干干净净。
他有些不自在,匆匆起身道:
“哦~大舅兄,你且在此等等,我这就去找堪舆,拿几册道玄孤本来,晚了怕他心疼,舍不得给。也就今天……嘿嘿,他肯定不会舍不得,走了。”
说着,楼轶擦了一把汗,急急忙忙走了。
……
傍晚时分,顾长川拒绝了留下来吃饭的邀请,捧着孤本和古画离开。
他走时,简直是一步一回头,时不时看向楼轶,就好像离巢的小鸟,眷恋着母鸟一样。
夏明昭都看不下去了,推了一把楼轶,催道:
“你去送送表哥!”
“哦,好!”
真是麻烦!
肚子里的存货都掏出来了,口水也说干了,还想咋样?
楼轶看着桌子上香喷喷的饭菜,心不甘情不愿地送顾长川出门,和之前的口若悬河不同,他这次只说了一句话:
“世事风云骤变,此去,且行且看!”
“且行且看?好,我明白了!”
顾长川深深地看了一眼楼轶,重重点点头。
……
吃完饭,夏明昭抬头叫住楼轶,直言问:
“楼轶,你有没有想过入仕?”
“我对入仕不感兴趣。”
楼轶没有说假话,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想过入官场,他对朝廷没有任何归属感。
夏明昭叹了一口气,笑道:
“你很适合入仕,既然你不感兴趣,那我就放心了。”
“殿下担心什么?”
“我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你位及人臣,毕竟,驸马不能入仕。”
夏明昭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又说:
“可惜了,你的脑子真的很适合混官场!”
“并不可惜!如果不与殿下成亲,我也还是那个‘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楼胖子,甚至这辈子,“纨绔”的标签都会黏死在我身上。”楼轶说完,忍不住试探着问:
“殿下,我不是传说中的‘痴肥纨绔’,您会不会觉得我隐藏得太深,意图图谋不轨?”
“不会,眼睛不会骗人!”
夏明昭正色道:
“再说了,你是我的人,我信你不会伤害于我。至于你为何以假面示人,这其中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会干涉。以前在西北,我对于自己人也从来不怀疑,你尽可放心!”
“殿下,谢谢,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因为种种原因,楼轶很难去真心相信一个人,活了20多年,能让他真正交付出信任的外人,只有两个:谭战和赵鸣科。
像他这种吝啬信任的人,看似防备心很重,但越是防备,心里头就越珍惜别人的“信任”。
尤其是夏明昭的信任,他渴望至极,今天,从夏明昭嘴里说出“我信你”三个字,他的心里又酸又烫。
他低声道: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对所有朋友都真情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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