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外面有人！”
不知是哪个东张西望的小子发现了顾槿，这一嗓子，严旭的授课也被打断了。
其他孩子的视线也朝顾槿望来，眼中满是好奇。
顾槿耳力不错，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穿着军服的女子？是顾将军吧？”
“肯定是！没想到顾将军这般年轻······”
“我娘说，顾将军在战场上神勇无比，百战百胜······”
怎么这些夸张之词还传到孩童耳中了？听着这些稚言稚语，顾槿忍俊不禁，费了好大劲才维持住面上的表情。
“好了，回神！”
严旭严厉的声音响起，戒尺敲在桌上，吓得前排的孩子一抖。
没有再打扰里边的授课，顾槿朝严旭点点头，悄悄远离了教舍，往先前看见晒药架子走去。
只可惜，这边也是表面的繁华。架子支了不少，里头晒着的药却不多。整个医学院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时间，顾槿有些失落。
约莫等了两刻钟，教舍传来喧闹，她脚步一转，回去时发现严旭也正在寻她。
两人来到树荫下的石桌前坐下，顾槿望向正朝这边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近的学生，轻声问道：
“这些，就是全部了学生了吗？”偌大的真定，就只有八个愿意学习医术的孩子？
严旭苦笑一声，沉重地点了下头，末了叹道：“是爷爷无能啊，招不来人······”
“天下日渐太平，又怎会如此？”
“告示也贴过，鞭炮也放过。我们几个老家伙还亲自跑了周边的村镇，家里有适龄孩子的，都劝过，可惜啊······”
闻言，顾槿眉头一皱，正琢磨着哪里出了差错时，严旭倒先解了疑惑：
“这天下太平下来，但凡家中有半大小子的，要么下地顶半个壮劳力，要么去学手艺补贴生计。送来这边学医，要花银子，短时间还不能给家中带来什么回报，人家爹娘不乐意也是正常的。”
最后这句话，也不知严旭是在跟顾槿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语气中带着满是郁气的苦笑。
别说严旭郁闷，顾槿心里也堵得慌。所有人一起努力的事情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多少辛劳付之东流，任谁都开心不起来。
招不来学生，还折腾出那么多科别来作甚？什么都准备好了考虑上了，却是白费功夫。
严旭的话让顾槿心情越发低沉，顾槿也知道，其实还有一点原因他没有说出口：孩子们医术学成之后难有出路。
从这里毕业的医者，不是保准就能进入太医院的，之后还不是要在乡间讨生活，何必花那笔学费银子？倒不如找个医馆当学徒，学成之后好歹还有个着落。
而且这个医学院又是军医办起来的，没准有一天就得上战场去，更是没人乐意来了。
见顾槿没接话，严旭又自顾自说道：“罢，先把这八个孩子带出来吧，慢慢来······”
慢慢来？漓廷已经在研制武器备战，战火不知什么时候会重燃。要是没有足够的医疗力量，军中不知要死去多少人。
不管是为了医学的发展，还是出于对军中医疗需求的考量，慢慢来是决计不行的。
就算严旭能在极短时间将这八个孩子带出来，等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人甚至还不能照顾周全一个卫所的兵员。
顾槿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斟酌片刻，她还是问道：“是束脩太多的缘故吗？”
“原本姜院正定下的，是八钱银一个月，可那是在京城。我也知道，能拿出这笔银子的人没有几个，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下，自己贴补贴补也就成了，只收十文钱。”
也就是说，严旭他们甚至连工钱都没要。一个人十文钱学费，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不说买药材，就是给学生准备笔墨纸砚都需要严旭掏银子贴补。
看来问题不是出在学费上，顾槿沉默片刻，又问：
“那爷爷是按照什么标准去招学生的？”
即便有各种原因导致愿意来学医的人少，可顾槿还是觉得，学费可以忽略不计的前提下，在人口将近十万的真定，不会只招来这么几个人。
“自然是要识字的。”
得，一听这话，顾槿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这个年代，要培养一个孩子读书识字很不容易，家里得有那个闲钱才成。而且，眼见朝廷慢慢恢复了科举选才，既然已经培养孩子读书识字了，何不一鼓作气走科举的路子？
哪怕是在县衙当一个不入流的刀笔小吏，也比上战场当军医强。
思及此，顾槿苦笑一声：“爷爷啊，上哪找那么多识字的孩子啊？”
一听这话，严旭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不识字，医典怎么看？药材怎么认？药方怎么背？”
顾槿忽视了这一连串的反问，提议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咱们医学院招不到学生，有人才能继续下去，就算孩子不识字，咱们也可以教嘛······”
严旭并没有直接反驳顾槿的话，只说道：“小槿啊，咱们没有多余的钱请来启蒙先生。”
闻言，顾槿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呢？
“不过是教人识字罢了，几位军医爷爷总有人能带一带。”
严旭眉头一皱：“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从来没接触过这些，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这一刻，顾槿突然明白，严旭只是想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因为想要培养良才，对于自己生疏的东西，难免畏手畏脚。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爷爷啊，现在都火烧眉毛了······”
顾槿苦劝的话说了一箩筐，严旭一直皱着个眉头，不答应，也不反对。
见状，顾槿也不说话了，让严旭好生考虑。就在这时，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跑来，先好奇地看了顾槿一眼，才对严旭说道：
“老师，该上课了。”
“诶，好。”严旭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边答应一边站起身，末了还是道：“此事一时半会儿商议不下来，容我考虑考虑。”
顾槿只能无奈点头，看着严旭朝教舍走去的背影，身形佝偻，却步伐坚定，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恍惚间，顾槿听见了严旭低沉的声音：“就怕降低了标准，也还是没人愿意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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