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缓缓又是小半月。
今日晴好,赶上休息,我和傅戎焕双双在家。
自那日掏心掏肺之后,傅戎炡也确实守了承诺,再也没招惹过我。
即便偶尔碰着面,他也会拉着周盈盈一道,尊着恭敬,秉着诚意,老老实实喊一句嫂子。
只是刘妈妈被他吓得不轻,每次见他都战战兢兢地搞提防,生怕他不留神就越线。
“男子承诺轻若鸿羽,崩屁似的不作数的,我们还是谨慎些。”
我指了指不远处浇花喂猫的傅戎焕,嚼碎嘴里的薄荷糖。
白猫黏人,但更黏傅戎焕。
一猫一人时常窝在一处,倒是看得有趣。
“倒也不是,也有男子是例外,不过他近来和周家关系复缓,周盈盈几乎寸步不舍的跟着,他就是有贼心,也没机会。”
刘妈妈笑眼大睁,替我拿掉衣领上的猫毛。
“他与大少爷是不能比的,一个是温泉,一个是温池,看着都是儒雅温柔,但温泉底下是岩浆热流!”
我轻轻一笑,问她哪里学来的这些。
“上次去林姨娘那儿,付冉攥着我的袖子教我的,两孩子聪颖,长得快,现在能说会道的。”
我颔首,脸上慢悠悠升起红霞。
“是啊,林姨娘是个好母亲,希望这俩孩子牢记这份恩情。”
话刚说完,约好的量衣裁缝上门来了。
我来轻轻一笑,看向刘妈妈。
“刚才你说男子许诺不作数,但他不是,他守诺重信,答应的事翻天倒地也会做到。”
刘妈妈抬眸,故作不耐烦道,“是是是。”
我招来仆子奉茶,将裁缝先请到屋里,傅戎焕浇完花,净了泥手后过来,将白猫往我怀里一塞。
“那是制衣的裁缝?可我瞧他拿的版式都是男装,要给伯父做衣裳?”
我揉着猫脑袋,看它往我掌心蹭,心里不禁嘀咕。
楼伟明那老东西眼光奇高,哪里瞧得上我看中的款式,何况他有几个姨太太照看,何须我这个女儿挂念。
“不是,给你做的。”
傅戎焕受宠若惊,也来揉猫脑袋。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
“快入夏了,你的衣裳太厚,穿着不舒爽,这师傅手艺好,款式做得力挺,最能显身形。”
话是这样,可我只是想还个情儿。
傅戎焕送了我许多东西,我不能白拿。
大约是七八天前,楼家百货进了款意大利来的桃脂粉,傅戎焕也赶时髦,购回来讨我的欢心。
我未拂拒好意,收下后就放在妆匣里,一直没拆开过。
傅戎焕看我不用,吃饭时竟开口道歉。
他说自己莽撞花销,没考虑我的喜好,随后竟差人冲去百货大楼,照着我平日用的那种,将同期的差不多的脂粉都买了一盒回来,还不忘扫了一遍珠宝柜子,添置了许多宝石、珍珠。
我惊掉下巴,解释说脂粉耐用,寻常一小盒便够两个月,迟迟未用并非不喜,而是习惯徐徐启之,一个个来。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应用节俭束缚自己的欢喜。
我说不过他,便答应留用。
哪料那之后,我屋子里总见新奇物件。
傅戎焕像冬日的松鼠,一点点囤积,不动声色地填满了我空荡的妆匣。
投之桑榆,报之桃李,他对我好,我也给他裁几身衣裳。
转眼要入夏,天却真一滴雨未落。
报纸上说周围几处村子闹了旱,地里没水灌溉,庄稼干死了不少。
绿田凋敝,城里却依旧繁华,只是路上揽客的莺燕却越发多了。
贪色无脑的男人们倒是高兴,能寻蚀骨香魂,花一样的钱,可挑选的女人多了去了。
于是乎,连那满口黄牙,头发稀疏,皮肤松垮的老男人也成了窑窟里的抢手货。
只要他手里有银元,姑娘们都能热情接待。
男人捂着下半身潇洒,女人们抱团哀叹,若有生存的法子,大约都不愿卖身做妓。
院里的日子淡若白水,时光悄然飞逝,盛明远洋也如愿运转起来了。
结婚那日登的四层楼船经过手续上的层层披审、核查,内部修整之后也敲定了名字,正式投入使用。
大船就叫盛明号,预示盛大明朗,前程似锦。
着急见世面、显身份的金贵人儿迫不及待递来预约单子,或租船出游,或登船欢愉,各有各的享受。
客人满意,但我们这头却落了难处。
傅戎焕想做大生意,因此将目光投向了西南一带。
川渝处河流上游,有崇山环绕,繁荣程度虽不比上海,但却汇集天灵地宝。
早年开埠之初,敏锐的英国人就率先打通了一条航道,而后虎视眈眈的外商伺机涌入,分食肥肉。
久而久之,几方列强与多国外商搞联合,恃强霸道,侵占航权。
沿途的船业眼睁睁看着自家地盘被抢,却无可奈何,船桨鱼兜打不过别人真枪实弹,他们只能让路。
时局飘摇,官政府都自顾不暇,哪里得空理会船工的生计。
傅戎焕早早就派人去川渝摸底调查,近来才拿回那份名录。
上头记录着百余年来,以拉纤泊船为业,渡运装卸为生的工人数量。
望着数以万计的船工渐渐沦为游民,食不果腹,傅家不仅想兴业复航,更想笼络商会,出资救济。
傅戎焕说救急一时只是徒劳,当务之急是开航路,让本土的船业运作起来。
为了交涉,打通水路,我和傅戎焕奔忙了许多地方,所见人大部分都是表面维持和气,一转身便露出狰狞。
海运那头的人说傅家闲心太多,应专注海运。
傅戎焕厉色与之争辩,说“航达四方”,先有内河,再有外洋,言下之意是河运海运本就一体,不该割裂。
拜访的几家船司也表态,不肯用中国的船工,就算是低价也不肯。
傅戎焕作揖捧笑,对方都是老手,一个两个娴熟地打了一盘太极,待我们耐心耗尽时才说实话。
“现在难,大伙儿自顾不暇,傅家虽然杀出重围办了公司和厂子,但我们毕竟是生意人,得看利润。”
“别的事情或许还能给个面子,但这是我们的老本行,是买卖,所以没法儿像傅少爷一样是施舍善心。”
“你傅大少爷是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虽然学的是船舶设计,但不懂船上的状况,现在的提货单、航程簿用的全都是洋文,我招中国人来,十之八九是看不懂的。”
“这也不能怪我们,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利下碟,找一群干不了活儿的土闷子当摆设,不如高价雇几个外国海员,到时候落锚登岸,海关那边的洋人也能行个脸色方便。”
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叫我和傅戎焕白脸青黑。
原以为要失望返回,最后一刻,傅戎炡领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唱曲的张贺年,手握兵权的陈家人,浙商起家的船运大亨吴家豪,报刊巨头冯敦煌……以及楼家百货的楼伟明。
浩荡一群人占满屋子,将桌上人吓得打翻茶水。
我惊诧瞪眼,楼伟明竟然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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