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哪里又开了甚劳什子新店,看着……像窑子窟的姑娘巡街揽客。”
“你怎么不说是游街闹事儿?”
“不像啊,游街的手里都拿彩旗横幅,黑压压一片,有口号有组织。你再瞧瞧底下这帮人,贼眉鼠眼,烈焰红唇,手里青扇摇曳。”
“是像,哎,雯雯,你怎么不说话?”
“侬勿要为难,我勿说是勿晓得!”
“听说北边正在罢工罢市,学生们弄了个什么运动,声响可大了。”
“咦,报纸上都不见热闹,侬怎晓得这些?”
“报纸哪能全信,那是三分事实,七分编撰,凑一个十足的谎话,将你骗得团团转。”
几人探着脑袋嘀咕半天,迟迟未等到好戏开锣。
因着公司里大半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故而气氛活泼,打趣、贫嘴更是常事。
而我平时与职员们亦是相处愉快,所以一群人直言时也不避讳我。
我思忖着,越看越觉得怪异。
说不上来哪怪,或许只是直觉里的不安。
门前的路横贯东西,街边的人群环臂而站。
日本人山野带着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没个目的的招摇走台。
队伍从东走到西,从西又绕回东,也不知道是走给谁看。
姑娘们个个香肩半露,媚眼乱眨,红唇熹微,一股子狐惑之态。
屋里人叽叽喳喳的猜测一直未断,实在是叫人好奇。
可……还是没人知道楼底下的热闹到底是何情况。
“我要是会日本话,非得下去揪着山野的衣襟子,问问他小子做的什么妖风!”
小罗眼里含恨,嘴里两排牙齿都擦出了火星子。
我眼波一瞥,提醒他。
“身子收回来些,别不留神从楼上跌下去,危险。”
他笑嘻嘻嘻的,一双黑眸风流含韵。
“好嘞。”
小罗是司里的俊秀哥儿,有学识不说,人也幽默。
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也都来打听过他,媒婆也是争前恐后,想说个亲。
可他却是拎的分明,知道自己家境一般,所以未有成家的打算。
他是良将,只是来得晚了些。
傅戎焕惜才,故而从朋友处将他挖到麾下。
尽管当时司里的大部分位置都有了主儿,且不能轻易作悔,可傅戎焕还是斟酌着调了库房副经理的位置让与他。
“扣扣”
正想着,身后传来扣门声。
“糕点到了!”
是隔壁的茶歇铺送东西来。
傅家大方,闲暇疏松时,傅戎焕总会差人去买些糕饼果子来,当做职员们休憩时的茶歇。
几双眼睛巴巴地看着我,我笑笑。
“行了,去吃吧,吃完各自干活儿。”
打发走他们去隔壁吃东西填肚子,屋子空然安静下来。
我依旧倚窗站着,细细凝看着楼下。
看久了,两眼酸涩,我拿出帕子捂揉眼眶。
闭眼的一瞬,古怪的一幕赫然跳出。
我想起了那日傅戎焕与我看的四面佛牌。
那东西是邪物,是西南一带旁的暹罗国民众信奉的佛,因其四面四脸而叫四面佛。
可国人多信佛,烧香叩拜学慈悲泯然,遇到诡谲不解的事儿了,也多半是求观音佛祖或请道士,总归是万万不可能会用四面佛庇护的。
出于谨慎,后续傅戎焕还让人查了查那对新婚夫妇。
一户普通寻常的人家,怎会有那邪东西?
寻到人时,年轻夫妻一脸惊诧,说平安符是一日本僧人赠予的,至于符纸所画,里头有何,两人并不清楚。
因为这邪乎事,我与傅戎焕还特意去寺里奉了香油钱,誊写了几页经卷,祈求平安。
素来国人对日本人便是心怀芥蒂的,恨意都写在脸上,不情愿打交道,也不想与他们有来往。
古时倭国为寇,屡屡进犯,今时文明开化,他们还是未改丑恶嘴脸,在北方一带频频作乱。
傅家生意广,确与洋人来往多,可他们也心有避讳,若非实在是不得已,也不愿与日本人打交道,做生意。
而读书人只需略翻书本,便能看到小倭小国的卑鄙罪行。
直至当下,我依旧赞同学生,认为日本人奸猾、狡诈,实在是讨人厌。
带着情绪看完会计递的账本子,楼底下的喧嚣终于歇了下去。
我理好账册,将几台电话的长线从缠绕中分开,一扭头便听隔壁的电报机哒哒不停。
墙上挂钟跳动,我坐着发愣。
十几分钟了,傅戎焕还未回来,要去瞧瞧吗?
正起身,门口便见一张精神奕奕的脸。
傅戎焕耳边头发微湿,鼻尖挂着一层水汽,眼睛也有点红,像是哭过。
他笑着进门,步子疾而乱。
“我回家一趟,你先回去,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我咧咧嘴,决心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见……他与你说过话后,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他提起唇角,换了一条领带朝我看来。
“没事,只是有个长辈过世了。”
窗口灌进来一道风,将我的卷发吹乱。
“是订婚冲喜的那个长辈?”
傅戎焕若无其事地拉开抽屉,将蓝石袖扣拿出。
“嗯,是他……抱歉,家里一直对他的身份保密,所以我不能带你过去。”
我颔首,“无事,那……你去吧,记得叫司机将车子开得稳当些,我回家去。”
傅戎焕顿了一下脚,拿走门口的西装外套,步伐坚决,头也没回的走了。
我怔然讷讷,心里起酸水。
傅戎炡究竟与他说了什么,才让他瞬息之间冷漠下来。
放在往常的分别时,他总要揉揉我的掌心,叮嘱我和刘妈妈一起吃饭。
刘妈妈?
对呀,险些忘了还有她。
中午从船司出来后,傅戎炡拉走傅戎焕说话,而我则被张贺年拦着,刘妈妈原本在车里等我,结果也被楼伟明扣窗喊了下来。
这些事……是否有关联。
傅戎焕走后,我匆匆收拾了手提包,准备回家。
刚到一楼,一张锃亮的黑色小汽车便大喇喇开着车门。
我气定神闲地环了周遭一圈,没瞧见行迹可疑的人。
这车和傅戎炡那款相像,但成色更新,车轱辘的磨损也浅,明显是辆新车。
我眯着眼睛,不确定地觑探着车中人。
喇叭“笃笃”两声,吓了我一跳。
这是林巧儿与我约定好的暗号。
可我们前日才见过,她怎么过来了?
再者,她搭了谁的车来的?
不及多想,我拎着裙摆上了车。
林巧儿递来个温壶,语气飘飘。
“累不累,里头是我熬的山楂水,喝一口?”
我刚要开口,兀地瞧见车子前头还坐了黑影。
楼伟明抖抖嚯嚯喘着粗气,侧着身子将手上的雪茄放回盒中,拿眼梢瞪我。
“给她喝什么,再喝也是白眼狼!”
“之前叫你安分,你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一个女人,老是掺和男人的生意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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