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琮定定看了过来,眼里皆是企盼的意味。
柳令月别过头,闷声道:“所以,你费尽心思去查这桩旧案,便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崔琮不置可否,只柔声道:“阿月只要晓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我的以后罢了。”
“崔评事慎言,”柳令月忽而转头,正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我可没有将以后寄托在你身上。”
“无碍。”崔琮轻笑,“只是不知月可想清楚了,离开时旬,还是由告诉他沈娘子的事?
她不过是忘了曾经的事,只要离开了时旬,他便能光明站正大地出现在她身边。
很快,她便能想起,从前她多么钟情于自己。
他略沉思片刻,又道,“哦,对了。还有你外祖沈家,如今在大楚和南夏边境经营生意,颇有些积蓄,人丁也兴旺,比起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的乔国公府,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你莫要再央及我外祖家,”柳令月声音有些颤抖,“我阿娘丢了那承气汤的药方,亦是无心之失。”
话虽如此,可她一想起来云娘子因承气汤而亡,心里便生出一股又一股愧疚。
再想起时旬那双双目失焦的眼,竟觉得无法面对。
“待云娘子出殡礼结束后,我便离开时家,好好经营千愫香铺的生意。”柳令月冷冷道,“还请崔评事,莫要再提及此事,也莫要再打搅时、沈两家人。”
说罢,将面前那碗化成水的冰雪冷元子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崔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满意地笑了。
须臾,他瞧见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那是开远钱庄的肖掌柜。
他四下在食铺张望着,瞧见角落里的崔琮,点头哈腰地小跑了过来。
“什么事。”崔琮表情淡淡。
肖掌柜道:“右相请您去府上一趟。钱庄、赌坊还有醉仙楼皆被殿前司的人包围了。那玄通也不知去向了。”
“我知道了。”崔琮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继续喝着碗里的冰饮。
“哎呀,您……您怎的还坐得住呐?要是被上头晓得,咱们都要玩完的。”肖掌柜焦急道。
“我在用饭,你没看到么?”崔琮顿了顿,又道,“还有,玩完的是你们,不是我。”
肖掌柜听了这话,不由地一愣,额间滚出豆大的冷汗。
“不过,你们若是听我的,倒能保住一条命。”
肖掌柜松了口气,双手抱拳,毕恭毕敬道:“还请崔评事明示。”
“殿前司问话,你们咬准所有事情皆是刘渊所为便是。届时,自会想法子救你们。”
肖掌柜眼眸一转,当即应下了。
……
右相府邸。
刘渊在厅堂里不住地踱来踱去,反剪在背后、枯瘦如柴的手亦是微末可见地颤抖。
瞧见崔琮信步走来,他急忙迎上前去,抬手紧紧揽住他肩膀,就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崔评事,你可算是来了。”刘渊笑得有些局促,“殿前司的人,你能摆平得了么?”
“相爷说笑,那是官家的人,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崔琮道。
刘渊脸色陡然变了,冷哼一声道:“可醉仙楼利用玄通骗钱,开远钱庄做假账诬陷时公爷,暗中联系时雅筠戕害云娘子,皆是你的手笔,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跑得脱么?”
“相爷怎知我跑不脱?”崔琮道,“玄通早已被我送回于阗,云娘子今日未时,便没了,时雅筠被官家赐死,还有乔国公,这会子应该也在发配北州的路上了。哦,对了,晚些时候,相爷应该也要被押进诏狱。黄泉路上,有这么多人给婉娘作伴,您可还满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已查明,当年害得太后患上狂症的罪魁祸首,便是婉娘,此事官家业已知晓。”崔琮看向满眼不可思议的刘渊,“而相爷您,靠着妻子费力讨好周王妃,才一路平步青云,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事背后,是由您主使的。”
“我根本从来不晓得此事!若真是我,怎会相信你一面之辞,去找云娘子和时家报仇?”
崔琮冷冷笑起:“此事容不得相爷辩解,要看官家的意思。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刘渊听到这,才明白,眼前这少年,是结结实实地将自己摆了一道。
他想除掉的,不仅是时家,还有他刘渊。
“当时你来我府时说,与时家结的是情仇命怨。不知你与我,是何仇何怨?”
何仇何怨。
十六年前,他祖父崔因,以帝师的身份三番五次劝谏先帝不可废除周氏。
身为御史的刘渊却从中挑唆,联合张侧妃母族势力一齐参了祖父一道“忤逆君主,蓄意勾结周氏谋叛”的罪名。
因着这些无忌谗害,祖父被处以腰斩,崔家合族三十六口人被判斩首示众。
年仅四岁的他,是全族唯一得以豁免的男丁,被祖父的学生用尽法子,送了出去,保住了一条命。
一路颠沛流离到北州,他被无子无夫的刘香婆收养,靠祖父的学生接济,才得以读书识字。
北州苦寒,好夫子也不多。
刘香婆见他是个读书好材料,倾尽所有陪他南下秀州求学。
从此,世间再无圣京崔家,秀州破旧漏风的小院里,多了位穷书生崔琮。
若非刘渊,崔家何至于走到这般穷途末路的地步?
可这一切,崔琮并不打算告诉刘渊。
他就是要这位高权重的右相大人也尝一尝从高处跌落之苦,也受尽合族被灭之痛……
“无仇无怨,只为公道。右相,一路走好。”崔琮说罢,恭敬地朝他一礼,提了下裳衣摆,转身离去。
……
晚些时候,出现在乔国公府的两个小宫人,亦来到了刘渊府上。
此回,他们手里捧的并不是毒酒。
而是一道谕旨和写满人名的小册子。
参知政事刘渊利用其妻谋害太后、以蛊邪说敛取民财、借赌场钱庄洗钱,为掩盖罪行谋杀国夫人云氏,罪大恶极。
官家因下令没收其所有私产,处以腰斩,合族男丁斩首示众,女子充为官妓。
崔琮的目的达到了。
可这一日,只圣京的时、刘二家,便不知死了多少人。
消息传来时,崔琮正在自家小院里独酌,他勾唇一笑,自语道:“一切才刚刚开始,时旬不还活着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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