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辉院里,时旬和时有韵叙着旧。
时有韵一双眼肿得不成样子,但瞧见哥哥回来了,还是勉强眯着眼挤出一丝笑来,“阿兄。母亲的仇官家已经给咱们报了,往后我定好好听你和阿嫂的话,咱们一家人,将这乔国公府撑起来,撑得好好的。”
时旬抿了抿唇,半晌,只吐出个“嗯”字,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家这小妹妹。
经此一事,阿韵一夜间便长大了。
可陪她看月亮的母亲,却要永远缺席了。
即将要缺席的柳令月此时定定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扣着玉琢盘。
她轻叩了门,道:“小公爷,是我。”
“阿嫂,你直接进来便是。何必这般见外?”
柳令月哎了一声,推门而入,瞬时便对上了时旬看过来的眼睛。
“阿月,好久不见。你似乎瘦了些。”时旬望着那一团模糊的影子,眼底有些心疼。
虽说,他看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瘦了,可听阿韵说,这十几日来,为了给母亲治丧,阿月一日也未曾闲着,有时候忙起来,连着几夜也合不了眼。
这般劳累,怎会不瘦。
柳令月踯躅半晌,终还是来到了他床榻前,将那碗参汤递上。
“阿嫂真贴心,这是怕烫着我阿兄么?”时有韵望着那半凉的参汤道。
柳令月尴尬地笑了笑,对时有韵道,“府外祭棚现下少不了人,你去外头看看,我同你阿兄说几句便来。”
时有韵听了,道:“许久不见,你们是该好好叙叙旧。”
说罢,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登时静了下来。
时旬小口小口抿着参汤,听到祭堂里传来法僧们唱念大悲忏的声音,他眉微微皱起,鸦青的睫羽不住颤抖,昂起了头,半晌,才道:“这汤,有点苦。”
柳令月也不拆穿他,只点头道:“许是方才没注意,烧糊了。”
“我想去看她一眼。”时旬道,“你陪我可好?”
柳令月重重颔首,扶着他往祭堂去。
时值盛夏,骄阳正旺,可祭堂里却冷得渗人。
柳令月在堂里四处摆满了冰桶,以尽力维持云娘子的面目,等待时旬回来与她好好别过。
时旬扶着棺木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良久,才听到他抱歉道,“母亲,儿子回来迟了,对不住。”
祭堂外诵佛的声音,悲哀而绵长,甚至有些喧闹,可恰恰好,掩盖住了这八尺大男儿的哽咽声。
柳令月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打颤的背脊,硌得手生疼。
分明是他瘦了。
时旬忽地转过身,一把将柳令月揽进怀里,道:“阿月,你会一直都在的,对么?从此以后,我便同你是一样的人了。”
我便同你是一样的人?
说的是同时失去母亲和父亲么?
可他的家走到如今分崩离析的地步,与她脱不开干系。
若不是那碗乘气汤,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再与时旬相处下去,因而,这话她并未回答。
只轻轻道了一声:“阿旬,节哀。”
“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叫我。”时旬的呼吸打在她肩头,“好受多了。”
柳令月将他轻轻推开,不是害羞,也不是避嫌,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道:“一路上辛苦了,今夜你还要守灵,我去准备些吃食,多用一些。”
时旬哪知她心里那些想法,只觉得又回到了钱袋子身边,便是莫名的心安……
柳令月出了祭堂,迎面又遇上了香瑛。
见她神色恹恹,香瑛问道:“姑娘可是已经同小公爷说过要离开的事了?”
柳令月摇头,“还没。总得过了明日的殡礼,才好开口。若非时家,我哪里拿得回怀素香坊,哪里又能在这圣京城里安身立命。”
香瑛口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憋在肚子里,甩了甩头,又咽了下去。
“有话直说。”柳令月一眼便瞧见了她这憋屈模样,这丫头,一直以来便是个直肠子。
香瑛拽住她衣袖,一路将人拉到僻静处,这才问道:“姑娘要离开,当真是……因为那契约么?”
柳令月虽有几分犹疑,但还是开口答了是。
“我怎的听闻,外头都在传,您是与梁世子……”香瑛不敢再说下去。
柳令月却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日在香铺里,因着那味状元香,城中贵女对她与梁宣的关系多有揣测。
可怎的一下又传到府上来了呢?
“我与梁世子清清白白,前些时候,安远侯收我做了义女,往后我二人便是兄妹,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关系,你去查查,这消息是哪来的,这时候乱嚼,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香瑛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便晓得姑娘不会是这种人,于是连声应下,对柳令月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待我抓到这长舌妇,定狠狠抽了她的舌头。”
说罢,便一溜烟跑出府外,忙活去了。
柳令月叹了口气,只觉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柳娘子出殡礼。
时家阖府上下哭起灵来。
时有韵眼瞅着送葬的队伍将母亲的棺椁抬出,打着哭嗝,追了上去,不多时,整个人便头晕脑胀地栽在身侧的柳令月怀里,一会叫着阿嫂,一会念着阿娘。
时旬站在送葬仪仗最前头,纷飞的纸钱落在他肩头,他伸手取下,默念了一句“母亲走好”,便又将手一扬,把纸钱撒了出去,目不斜视地往下葬的地方走去。
遵循母亲遗愿,他并未将她安葬在时家祖坟,因着那里已经有了一位正头娘子,母亲作为继室,也不能埋在显要处。
母亲将被独自安葬在远郊的国夫人祠里,那是官家赐予她的。
往后他与阿韵,也会在这里陪伴母亲。
片刻后,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梵音消弭。
人死如灯灭,云娘子的一生,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而柳令月与时旬这桩孽缘,也应该是时候了结了。
她不敢看时旬的眼睛,只望着那寂寂立于天地间的一方墓碑,缓缓开口道:“阿旬,我们的契约,就此作废吧。”
时旬微微一愣,半晌,才循着她的方向望过来,“你在同我说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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