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久薇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想什么呢,真以为来这儿攒功德,就要当圣人了。狐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时候就该为自己多想一想。”
黎久薇为了显示自己坚定的决心,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的,反正她是被赵氏连累的,她一定要摆脱这个别人强加给她的罪籍!
此时已是深秋,西绥在天禹的最北边,天黑得早,刚用过晚饭,外面就已经黑透了。
容轩本是想着等黎久薇回来之后再歇下,看看这天色,想着她多半是要歇在林场那边了,交待了李成给她留门,就歇下了。
这一夜特别的沉、特别的冷,窗外的风阴一阵阳一阵地呼嚎着,容轩根本睡不踏实,却不知怎地就是醒不过来。
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冷的水潭里,鼻腔里时不时地涌入呛人的凉意,走过一段漫长而昏暗的路,之后眼前一亮,就又到了那个梦境里。
他愣住了,因为打从见到黎久薇之后,他就再没做过这个梦,他以为之后再也不会有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他不是大半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吗?他记得土都到脖子了,气都喘不上来了,难道他被人救了?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之前的梦大概发生在二十多年之后,在这一回的梦里他显然年轻了许多,跟现在比似乎没差多少,只是略微年长一些。
看起来应该是距眼下之后不足五年的某一日,梦里的“他”走过主宅后院的游廊,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继母孙氏身边的周嬷嬷正在训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周嬷嬷手里拿着戒尺,说几句就朝着小丫头的后背重重地打下去。
一阵风吹过,吹起小丫头脸上的乱发,他特意盯着看了一眼,随后大惊,这小丫头竟然是黎久薇。
不,在梦里,这时候她叫久娘,或者久姑娘,那因为挨打而松散了的妇人髻昭示着她的身份,此时她已经是梦里的“他”的通房了。
容轩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阻止那落下来的戒尺,可是在梦里他是动不了的,而那个“他”仿佛没看见一样,竟然在游廊里跟府里一个管事儿说起话了。
他只能靠自己,站在原地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才好听清亭子里的两个人都说了什么。
只听周嬷嬷不屑地道:“久姑娘,你家里是脂粉买卖的,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就你那点儿粗浅功夫,也敢往二公子身上用,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二公子是谁?是老爷和夫人的嫡子,是孙大人的亲外孙,他摔伤了,自然有曹郎中问诊施药,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给二公子扎针。”
“万一扎出个好歹来,你拿什么赔?用你的命还是你们黎家那一窝子的贱命赔?”
周嬷嬷说着又抽了久娘好几戒尺,久娘倔强地咬着牙,嘴唇上都咬出了血,却还是忍着疼一声不吭。
等周嬷嬷打完了,久娘才抬起头道:“奴婢的医术是跟元都的郎中学的,师父说若是遇上跌打损伤够用了,没有滥用医术。”
“二公子之前摔坏了腿,现在说是好了,一走路却还是拐的,曹郎中给看了几次了,都只说要慢慢调养着。可二公子才多大,让这么大个孩子成日里不跑不跳地在屋里待着,他不愿意啊。”
“你们都听曹郎中的,都不理他,他就闹。闹到大少夫人这儿,夫人忙着打理家事,又让奴婢陪着他。奴婢也是看他难受,才给他试一试。”
“一共用了五次针,二公子那只脚现在已经能着地了,他自己都说是奴婢治好了她,偏偏你们不认!”
周嬷嬷一听眉梢都吊起来了:“二公子能好,那是听了曹郎中的话好好休养才好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错是么?”
“你这样的人还能服侍大公子?难怪大公子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不怕告诉你,老爷做主又买了几个姑娘回来给大公子,你这样的,用不了多久就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周嬷嬷说着招呼了亭子外的一婢女过来,把戒尺扔到这人手里,“接着打,打到她知道错为止,之后也别回大公子那儿了,让她住到下人房去,她这样的不配服侍大公子!”
容轩在旁边看着,恨不得都要朝着周嬷嬷和那婢女吼出来了,可无论他如何做,梦里的人都没有反应,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焦急地看向另一个“他”,对着“他”叫嚷:“你在干什么?你是瞎了还是聋了?看不到么?在那儿,那儿啊,久薇,不,久娘好歹是你的人,你怎能置之不理……”
然而那个“他”跟管事儿的说完话,只是往亭子那边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他心里着急,这一急面前又是一阵疾风刮过,眼前的景致又变了。
这一回是在城外山上的温泉庄子里,整个庄子被重新装点过,显得喜气洋洋却也不是成亲的那种喜气。
因为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贴喜字,也没有挂红,反倒时贴了许多的对子,园子里正在做摆宴的准备,还放了好多的画架,上面挂着各种名士字画,应该是要开赏画宴。
从往来下人的嘴里他得知是“他”通过了会试,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元都参加殿试了!
容轩这回又愣住了,他一直专注打理家业和商队,虽然从未放弃过读书和举业,可心里不免做了些准备。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在别处投入太多,自然在举业上就不太可能如旁人一样了。
他曾经想过,将来自己也许就是在乡试上拿个名次,当个举人老爷,在西绥不被人小瞧了去也就到头了。
没想到,他居然中了贡士,成了一名贡生……这个结果实在太令他意外了。
他觉得如果真有这一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自己手里的家业交托出去,然后专心举业,走入仕途。
这么多年了,表面上他是光鲜的容家大公子,其实当中的心酸不易只有他自己清楚。
士农工商,容家是官身,如今活着的主支族人里,却只有伯父容元文一个是官身。
尤其他要打理家业,要带着商队走商路,世人都道他有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偏要自甘沦落成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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