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禹王朝对百姓的籍户管理甚为严格,光是良籍就划分为了农户、商户、匠人户、宫人户、人户等十余个种类,白氏是做牙婆的,归在人户里,而乔家村的百姓大多数是农户和匠人户。
朝廷规定,农户之外的良籍都可以耕种,农户却只在农闲时才可以离开他们的土地去务工,这就意味着农户经常每次只能做两三个月的短工。
这样的活计在乔家村附近的几座大城不好找,乔家村只有白氏一个做牙婆的人户,她虽在元都官伢当差,可在西绥的官伢和伢行也都人脉。
白氏的一双儿女又需要村里人照顾,于是,村里人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跟白氏达成了这样的交换村里人帮白氏照顾一双儿女,而白氏帮村里人安排做短工的活计。
这样以来,村里人对着白氏和她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极为客气的,毕竟是抓着各家的钱袋子,村里人的这种客气甚至比对里正家的更甚。
可是这些客气都是表面的,背地里没有几个看的起他们的,都说白氏这活儿损阴德,是喝着别人的血享福的,就是他们两兄妹身子不好,也都是遭了报应了。
乔雅觉得自己就是遭报应了,更折磨她的是她自己是个病秧子,没办法靠自己养活自己,还就得踩着别人的血肉活下去。
她经常会想要是她不在人世了,白氏不用承担她的汤药银子,是不是就不用做牙婆了。可是再一想,就算她不在了,还有乔经康呢。
为了乔经康,白氏一样要熬下去,况且她这怪病难受却要不了命,她总期望着也许有一天就治好了呢……
乔经康看看白氏,赶紧上前挡在这母女俩中间:“阿姐,牙婆就是娘做的活计,是她的差事,这是官府认可的差事,并没有违反律令。”
乔经康还没说完,乔雅就打断道:“那么多活计可做,做什么不行,怎么就非做牙婆了?还不是她做不了别的,还想要银子……”
“可是,娘也是为了我们的病,阿姐……”乔经康声音低了下去。
堂堂七尺男儿要靠养母养活,他自然不甘心,而且乔雅的病或许还能好,他这身子养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露面,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担起这个家。
白氏被女儿刺地心痛如绞,可这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是现在她还知道了女儿这一身的病是她导致的。
想想黎久薇说服人的架势,白氏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我再是个牙婆,再爱银子,也是为了你们两个。说句难听的,经康的身子弱,却不致命,缺了银子也能活。”
“倒是你,你这‘病’要不是每月百两银子的汤药吊着,你如今还下的了榻、出的了屋?命都说不定要没了。要是没有我的薪俸和私下里做些买卖得来的银钱,哪儿有你们的安生日子过。”
官伢的牙婆每月统共的收入也就是十余两,与普通百姓相比算是不错的了,可是远远不够家里这两个病秧子花用。
白氏只能私下也做些别的伢行的活计,她不想伤天害理,就经常做些保媒拉纤的营生,或是谁家需要个怎样命格的,她就到哪个愿意的穷苦人家去买个命格合适送过去当义子义女。
日子长了,外面的人私下里都有管她叫白媒婆甚至是送子妈妈的了……说到底就是为了凑足这些汤药银子。
“我没让你养着我,没银子吃药治病的人多了去了,让我自生自灭就行了,你干嘛非要管我?上次你就让人捎信来说要为我求到药了,谁知道那是你害死别人的女儿换来的,这种和着血的汤药我不要。”乔雅委屈地抹了眼泪。
她也不是全为自己着想,她也为白氏想过,这样下去,白氏也未必就有好下场。
白氏捂着心口差点儿没倒下去,乔经康赶忙扶住她,乔雅下意识地也要上前去,见白氏被扶住了,才硬生生地收住动作。
乔经康一个劲儿地给乔雅使眼色,用下巴指了指白氏:“阿姐,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很担心娘的。你把你的担心告诉娘,好不好?正好娘回来了,咱们把话说开。”
“老这么憋着不是事儿,索性趁着大家都在,把话说开了。我也不想让娘继续做牙婆,咱们一起劝劝娘。”
母女俩就这么一个捂着心口、一个红着眼地站着,僵持了好一会儿,这回是乔雅先开了口。
“好,我说,你说你做了牙婆,却从不伤天害理,在官伢只管那落罪被判了发卖的,还有那些大户人家里正常的仆役买卖,给他们尽量找干净、和善的主家。可如今呢?你干了什么?”
“你卖了的是黎家的女儿吧?那姑娘还没及笄吧?你把她卖到那样的人家去,不给她活路,还把她的家人弄到咱们村里来让村里人赚他们的银子。”
“虽然她那些家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贪婪之辈,欠下那么多银子是他们活该,可是这当中有什么事儿你心里清楚……别人有说他们活该的,也有说你吃人不吐骨头的,害了人家女儿不说,连这一大家子都要往死里逼。”
“还有那个主家,买一个姑娘就肯给你请名医、给你药了?谁知道他们家有什么事儿,你总是跟这样的人往来,还做交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他们的事儿牵扯到你怎么办?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牙婆……”
乔雅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她到底是担心白氏的,只是她嘴硬,不想先低头。
白氏自然看出来了,缓了口气,眼眶也有些红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儿。你……这丫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冤家。行了,算你说对了一半儿。”
白氏也难得向女儿低头,“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一点就算为了你俩,我也不会轻易违誓,这一回也一样。”
“黎二姑娘没死,她要跟的男人也没死,她非但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有多好?你都想象不到,反正这一带的女子如今都比不得她,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你说对了一半儿,是因为这事儿我的确心存侥幸了,我把那姑娘送过去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会死,可是我没想到那个主家的事儿那般复杂,要不是那姑娘反过来提醒我,我可能就陷进去……”
白氏又咬了咬牙,豁出去地一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声,“不止是我,是我们一家子,之后都得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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