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轩静静地听着,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下来,他异常冷静地将容元修刚刚说的话梳理了出来。
不得不说,经过这么多年的筹谋,他的确成了最适合背下这一切的人选,换一个人都不合适。
只是容元修说出的这个理由太过可笑,竟然一切都是为了跟容元文比,他要超过容元文,自己不行,就要让自己的儿子上。
容元修何尝不是不吐不快,这时又说出了更令人寒心的话:“你若是不倒,继续做着掌家,或者你卸下了掌家之权,你重新科举,要去走仕途,你大伯父就会将他的全部心血和人脉都倾注在你身上。”
“他会扶起你,而等到青儿长大的时候,你已经站稳了,他也已经老迈致仕,他不会再去扶起他根本没有相处过的青儿。可若是你倒了就不一样了,他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青儿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儿子,待到女儿出嫁,他总要有一个依靠,不是你,就只能是青儿,他总不至于从族里选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子侄。到时候他扶助青儿,加上孙家的助力,青儿的前程一定会很好的,他一定能超过你大伯父!”
“你大伯父看到我的儿子如此出息,他却没有儿子送终,偏偏他的一切还都给了我的儿子,都用来成就我的儿子了,他会怎么想?我也要让他尝尝一辈子为别人做嫁衣裳的感觉!”
容元修笑了起来,不是大笑,而是那种一连串阴恻恻的笑,仿佛想到了什么美事儿,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容元修这时是半低着头的,容轩不由得移动了一下轮椅,侧过头去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看。
他怎么就有这么一个父亲呢?如此的无耻……不,说他无耻是从某种程度上侮辱了无耻,这应该被称为无赖。
让人家扶助他自己的儿子上位,到头来让他自己的儿子打败人家,还要嘲笑人家没有儿子。
容元文跟容青根本就是身处两个时代的人,景况更是截然不同,按辈分算,差了一辈儿,要是按年纪算,容青是容元修的老来子,这简直都能差两辈儿了。
这有什么可比的!
容轩不再跟他周旋,带着些好笑又荒谬的情绪道:“用青弟去跟大伯父比,先不说比不比得过,就算比得过,这差着辈分的事,有什么可比的?您还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您不过是欺负大伯父没有儿子,可是大伯父没有儿子,那是因为大伯母生三妹妹时坏了身子,不能再经产育之痛。一方面大伯父与大伯母夫妻情深,不愿意纳妾。”
“另一方面,陛下早前透露过有意赐两位贵妾给他,朝中也有其他权贵有意送妾室给他,他若松了口,透露出纳妾的意思,尚书府里就要被插进人去了,之后的子嗣和继承都会出现变化。”
“换句话说,只要大伯父同意纳妾,他根本不会缺儿子。而将来无论这庶子是出自陛下所赐的贵妾腹中,还是哪位权贵所赐的良妾腹中,相信族里对这孩子继承长房的一切都不会有异议。”
“如果是这样,您根本就不能指望他把一切都放在青弟身上,别说一切了,有那妾室和庶子在,恐怕连点残羹冷炙都落不到青弟身上了。”
“父亲,说到底您能有这些谋划,有这些不甘,不过是自己胆怯,敢自己跟大伯父比,偏偏要指望儿子,还是个幼子。青弟长到能登科入仕的年纪,怎么也还得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您都可以骗自己青弟将来一定可以。”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谁又知道,就像砸断我双腿的天石,谁也不曾想过它就能从天而降。只是事情一天没有结果,您就能骗自己还有希望罢了。”
“说到底,您就是欺负大伯父没有儿子,我要是诚心坏您的事,等我见了大伯父家的管事儿,我就让他带话给大伯父,让他早些过继个嗣子,看您能怎么办。”
人么,事情没有结果之前都会有些希望,不管按照容元修的谋划走下去事情能不能成,这十几年里他都是可以满怀希望地自己骗自己的。
容元修既想让容青代替自己赢过容元文,又要利用容元文对容青的扶持,这是要让容元文以“资敌”的方式输……这是把容元文当傻子了!
何况这当中还有个变数,就是万一容元文有了儿子呢?
正妻过四十无子,万一哪天真进门一个赐婚的贵妾或是哪个权贵家送来的良妾,生下一个儿子。正妻无子,这庶子本就与嫡子没多大区别了。
何况那不是赐婚就是权贵家从旁支弄来的庶女,出身说不定比他大伯母还高,背后的势力比大伯母家还大。
妻想压过妾靠的可不止是名分和先来后到,妻的身份高于妾最早本身就是因为一般男子的正妻出身和从小教养出的德行高于妾室,这时候要是因为男子的自身际遇和身份地位发生了改变,导致后纳的妾室反而在出身、势力和德行才具上高于了正妻,本身就是压不住的。
到时候这妾室不仅很可能压过大伯母去,她所生的子嗣加上她背后的势力一起推动,难道还不能继承容家长房了?
不过容轩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容元修的这一系列谋划倒是有他自成一体的逻辑在的。
容元文若是真能坚持住不纳妾生子,也不过继子嗣,从宗法上来说,他将来确实是需要一个子侄帮忙送终的,只是不用过继而已。
容轩自己也不能否认容元文对他是真好,但这当中也还是有那么些这样的心思在的,倒不是说真让他做什么养老送终的事儿,只是在礼法上需要这么一个子侄的存在。
可要是他真的如容元修所想只能落得一个落罪流放、幽禁的下场,容元文将来恐怕还真的不得不扶植容青上位,毕竟容青是容元文血缘上最近的另一个侄儿。
容轩叹了口气,给容元修交了底:“除了要还商队诸位伙计清白,纵火和混货的事儿也必须给府衙一个交代。我知道,我掌握的东西不够指认您,真正落罪的绝对不可能是您。”
“可是您单想让一个牛二奎和一个陆余把事情背下来是不够的,怎么平息事态,如何取舍,就看您如何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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