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顾执深幽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蓦然笑了笑。
“你本就住在聚英阁。”
宁焰面无表情,“我也可以走。”
“是吗?”顾执淡笑着摇摇头。
他抚着自己的一缕美髯,看向薛氏,“休妻,亦或和离?”
薛氏撇开头,实际上心里还是坚定休妻。
但事已至此,和离已成定局,她的回答又有什么用。
“长卿,你呢?”顾执又问。
顾长卿张了张嘴,却哽住说不出话。
在杏花村的八年往昔,他虽年幼,记得不多,但快乐是真的。
宋家父母无怨无悔全然付出的包容与爱,多出他在国公府内感受到的数倍。
杏花村之后,这么多年来,他再也没有得到过那样毫无保留的情谊。
那是肆意幸福的八年,是身在国公府不配拥有的自由畅快。
随着回到国公府的年月愈长,深知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那种情感,他便渐渐开始不敢回忆。
只能用皮肉将其包裹,放进记忆最深处。
今日,宋欢喜亲手将那层皮肉剖开。
曾抑制自己不敢去想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顾长卿才发现一切还是那般清晰。
他还能如何?
她要走,不惜以沉重的恩情和惨烈的遭遇为筹码。
他想留,又能以什么打动她?
现在的他,还不配为她的夫君。
“……长卿……但凭父亲定夺。”
极力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但说完后顾长卿就后悔了。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宋欢喜如释重负的语气,“多谢成全。”
顾长卿不想成全,却没有强留的理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她欢悦放松的眼神,去抽丝剥茧寻求那一点一滴的不舍。
……然而没有。
“既如此。”顾执发话,“那就和离。”
尘埃落定!
一柄重锤敲击心脏,顾长卿耳中嗡鸣一瞬,那力道和声音震得他浑身发麻。
相比他,薛氏却欣喜。
只听她激动地吩咐:“快,去找官府管理户籍的官员过来,把当初的婚书带上。”
她实在怕夜长梦多,一刻都等不了。
外面的手下看了国公爷一眼,得到后者的默许,才走了。
薛氏又让李嬷嬷拿来笔墨纸砚,“长卿,来,把放妻书写了,你们双方签字画押。”
想到什么,薛氏一拍手,立刻安排人去通知二老爷和三房的人,还有顾氏族老亲属。
按照规矩,和离还需会及诸亲,亲眷不仅要当场见证,还要签下名字。
国公府这边好安排,人多。
至于宋家人,宋欢喜只有宋阿爹宋阿娘两位亲人,她的双亲下落不明,无法做这个见证。
顾氏想到那对假扮宋欢喜爹娘的夫妇,想出一个馊主意,“不如等会儿让他们在文书上签字?”
还不待国公爷说什么,门外就传来婢女的通报。
“国公爷,国公夫人,各位主子们,府门外有一对自称是世子夫人爹娘的人,想要入内。”
“我阿爹阿娘?”宋欢喜摆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她朝国公爷屈膝,“还请放我阿爹阿娘进来。”
“嗯。”顾执并未阻止。
随着三房三太太带着嫡庶家眷过来,没多久,宋家夫妇也被带了进来。
他们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还有满身的狼狈。
宋欢喜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二老,“阿爹阿娘,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阿爹拍拍她的后背,“我们听说了传言,都道你在国公府病入膏肓,我和你阿娘拼了命也要来找你啊。”
“嗯嗯。”宋欢喜很“激动”。
“诶,孩子,别哭了,要镇定啊。”
宋阿娘给她擦眼泪,同时另一只手拉着她的,在她手心画了两下,意思就是事情他们知道了,今天就是过来和离的。
宋家夫妇一出现,国公府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
宋阿爹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衣裳,凌乱的头发,还有不及脚踝的长裤,以及破了个洞的草鞋。
宋阿娘比他稍好些,但也是一路奔波。
他们是一眼分明的穷苦人,比国公府最不受待见的婢女小厮还要不得体,本不该出现在这样锦绣富丽的正厅内。
但宋欢喜一人拉着一只手,毫不避讳地迎接所有人的瞩目。
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生她养她的阿爹阿娘,是她最爱的阿爹阿娘。
他们行得端做得正,问心无愧。
国公爷给人赐座,顾长卿朝二老磕了三个头,一声比一声响。
宋阿爹从怀里掏出一张保存得很平整的纸,和他堆满泥垢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面对这么多人,他很是含蓄。
“这个给你。”
顾长卿双手接过,只是一眼,便久久挪不开视线。
宋阿爹解释,“知道你最爱吃冬笋炒肉和麻辣藕片,以后不能给你做啦,你如果还想吃,就找厨房按着这上面的方法给你做吧。”
宋阿爹说着,又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袱,“这是我昨日去山上挖的冬笋,只有两颗,不知吃起来还是不是杏花村的味道,你愿意收下吗?”
顾长卿视若珍宝般地捧着那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包袱,郑重道谢。
“唉。”宋阿爹摇摇头,也很无奈。
“这番了却前缘,你和我们,今后就不必再见 了。”
说到底,闺女在国公府过得不好,顾长卿作为夫君,都逃不开责任。
宋阿爹当初愿意为了闺女嫁给顾长卿,而压制长生因他而死的悲痛和埋怨,如今也会为了闺女的遭遇,对他再度生怨。
宋阿娘坐在宋阿爹旁边,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礼物要送,只是丢给他一个布袋,“这是你小时候玩过的木头玩具,一年前来上京时被她爹带了来,今日还给你,是丢是弃随便你。”
薛氏十分看不上宋老爹给的礼物,更不满宋家阿娘对她儿长卿的态度。
她要说什么,旁边李嬷嬷却拉住了她,悄声道:“夫人,成败在此一举,忍忍就过去了。”
薛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到底还是忍住了。
等到顾氏族老姗姗来迟,顾长卿才开始写放妻书。
提笔蘸墨,却不敢轻易落笔。
他沉思许久,就在薛氏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才开始书写。
字斟句酌,神色严谨,一笔一划他都写的格外认真,也格外缓慢。
人生二十几年,他从没用过这么多的耐心和真心,去写过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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