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扶摇陪着李观澜,坐着马车,出了皇宫,车顶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雪落下的声音,微不可查。
皇宫里下着细雨。
宫外却飘着雪。
李观澜在马车里,把车窗推开一道小缝隙,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往外看去,眼前是一片纷纷扬扬的雪景,飞雪正在飘飘摇摇的往下落。
屋顶上、树梢上、道路上……
全是白茫茫一大片。
李观澜近几个月都是住在东宫。
宫中有离火大阵,一直温暖如春,雪尚未落到地面就融化成水,哗啦啦的往下落。
皇宫里能看到的只有雨。
今时今日。
可算是看到雪了。
李观澜在这世间里,第一回看到白茫茫的雪景,觉着很新鲜,就连心情都跟着愉悦了不少。
马车离开皇宫,一路往北。
大夏皇朝的京城景都,有四处大集市,分别是东南西北四市,其中以玄武街里的北市,最为繁华。
距离皇宫越远,路上的车马行人就越多。
两侧商铺鳞次栉比。
路上行人往来,川流如织。
街道两侧时不时能看到一些摆摊卖货,以及贩卖小吃热食的商贩。
风中隐约带着糖炒栗子的气味。
真香!
李观澜把窗户再稍稍推开了一些。
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风声呼呼。
李观澜有朱雀浴火天赋,半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更觉得凉爽舒适,随即就用脑门顶着窗户,脖子一梗,又把窗户再推开了些。
刘扶摇早早的给李观澜带上了一个防寒的虎头帽,见李观澜推开车窗看雪,有冷风顺着窗口缝隙吹进马车里,于是有些担心李观澜会着凉。
“观儿。”
刘扶摇把李观澜那稍稍有些歪的虎头帽子扶了扶,说道:“帽子歪了,小心被寒风冻着。”
昂。
李观澜没有回头。
刘扶摇又道:“要是觉得冷,就把窗户关上吧。”
李观澜道:“不冷。”
前面赶车的赵冲霄隔着车门传音道:“观澜修行的天罡一气吐纳术,已是小有成就,身怀天罡一气,早已不惧这等寻常的风霜严寒。王妃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观澜肯定不会着凉。”
刘扶摇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不多时。
马车沿着玄武街,来到北市。
“观澜。”
赵冲霄靠着路边停下马车,敲着车门说道:“赵叔带你去逛逛。”
“嗯。”
李观澜推门而出。
刘扶摇在车里叮嘱道:“观儿早些回来,莫要一直烦着你赵叔。”
嗯。
李观澜点点头。
刘扶摇再朝赵冲霄说道:“此事,就有劳贤弟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赵冲霄说着就一把抱起李观澜,让李观澜骑在他脖子上坐好,再撑起一柄油纸伞,带着李观澜,走进了人海茫茫的北市当中。
刘扶摇则带着夏荷坐在马车里。
周围则有一些宫中和镇魔司来的高手,乔装打扮隐藏在路人当中,在暗中保护刘扶摇的安危。
至于李观澜和赵冲霄……
他们周围倒是没什么人保护。
有赵冲霄陪着李观澜,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保护。
雪还在下。
路上半干不湿,既硬又滑,时不时有行人滑倒摔在地上。
但这跟李观澜没关系。
此时。
他脚不沾地,坐在赵冲霄的肩膀上,骑着赵冲霄的脖子,在东张西望。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逛街。
去年早些时候,虽也曾来过街上,但那时候年龄比现在还小,也就两三个月大,被刘扶摇用襁褓裹着抱在怀里,即便能够东张西望左看右看,但婴孩的眼睛还没繁育好,也就能看清楚面前尺的景象,再远就看不清了。
现在不同。
现在是骑在赵冲霄脖子上。
赵冲霄本就身形魁梧,原本常人要高,走在人群里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李观澜坐在巨人的肩膀上,坐得高看得远。
只需眼神一扫,能把街道里的茫茫人海,和街道两侧的商铺店面,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一时间。
就像是走进了一副《清明上河图》里。
如在梦中。
可眼里看到的街中景象,耳里听到的鼎沸人声,鼻子里闻到的小吃香味,再加上风雪迎面而来的凉爽……
凡此种种。
全都是真实无比的切身体会。
这一刻间。
李观澜禁不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观澜。”
赵冲霄扶着李观澜垂在他身前的脚丫,道:“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让你去撒个尿?”
李观澜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要撒尿?”
赵冲霄道:“等下如果有人当街行刺,打起来的时候,你一害怕就吓尿了,那岂不是会直接尿在我脖子上?”
李观澜眼神一愕,道:“赵叔别慌,我不怕打架。”
赵冲霄解释道:“叔叔的意思是,叔叔打人会很凶,怕吓到你。”
很凶?
那到底有多凶?
李观澜顿时就有些好奇,随口说道:“那也没事。我听人说过,童子尿是可以辟邪的呢。”
啊这……
赵冲霄眼神一僵。
此时此刻。
堂堂青云宫雷池峰首座,竟有些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观澜。
“糖果铺子!”
李观澜指着不远处,百余步外,街口店铺门楣上挂着的一杆写着“糖”字的招牌旗子,道:“赵叔,我们过去买糖吧。”
赵冲霄却是脚步一停,道:“观澜你带钱了吗?”
李观澜问道:“赵叔你没钱吗?”
赵冲霄想了想,道:“有钱,但只有一点点,不多。”
李观澜愕然问道:“难道,赵叔你身上带的钱连糖果都买不起吗?”
赵冲霄回答道:“买得起,但舍不得。你家里那么有钱,不差我这三瓜两枣,你要是忘带钱了,咱们回去一趟,带上钱再来。到时候,记得要多带点钱,再给叔叔再买点酒喝……”
“赵叔啊赵叔,你居然问我要钱买酒喝?”李观澜嘀咕道:“可我才一岁啊!”
赵冲霄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有钱不在年高。”
李观澜叹道:“真是吝啬啊。”
嗯。
赵冲霄竟是点了点头,说道:“你爹也是这么说我的。”
李观澜无言以对,于是咋呼道:“赵叔赵叔!我现在突然很想撒尿,马上就要憋不住了。”
赵冲霄当即就要把李观澜放下,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赵叔虽穷,但酒钱还是能自己出的,不需要花你的钱。”
李观澜立马说道:“现在我又不想撒尿了。”
两人说话间,来到糖果铺子门口。
赵冲霄正要进门,刚抬起的脚却又收了回去,转身侧望着长街两段,原本跟李观澜说话时有说有笑的眼神,猛地变得冷冽起来。
与此同时。
李观澜也是目光一凝。
有杀意!
长街当中,陡然出现许多道杀意,远远近近都有。
杀意这种东西,非常的隐秘。
比杀气更难以察觉。
不过。
李观澜有着天命剑意在身。
剑心通明。
哪怕再轻微的杀意,在李观澜的感应当中,都像是有石头丢进平滑如镜的湖面,惹起阵阵波澜涟漪。
就如同黑暗中的火光一样醒目。
特别是现在这种,直接针对李观澜的杀意。
根本就瞒不过李观澜的感知。
“观澜。”
“嗯。”
“要是真憋不住了,那就尿吧。”
“昂?”
“到时候,让你爹赔偿一身新衣服给叔叔,要整套的,崭新的新衣服。”
“行吧。”
“打坏了东西,也要他赔。”
赵冲霄说着已是单脚抬起,朝着地面轻轻一跺脚。
轰!
赵冲霄脚下,如有惊雷炸响。
地面应声炸裂,崩开一道道幽深的裂纹,闪电一样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街道在摇曳。
仿佛是地震了。
赵冲霄周围风声乍起,聚成一道龙卷罡风。
天地间的风雪聚拢而来,眨眼间显出一圈白色半透明的风墙帷幕,再猛地往四周吹刮而去。
罡风席卷。
街中那些普通人,诸如走路的行人,卖东西的小商贩,连带着那些店铺里的人,以及糖果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
他们全被罡风吹起,被卷到长街远处,再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只一瞬间。
整条街道里,诸多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全被狂风出走。
剩下的则都不是普通人。
赵冲霄站在糖果铺子门口,微眯着眼,扫视着街中那些没被狂风吹走之人,再度一脚踏下。
而这第二脚的威势,更在刚刚那一脚之上。
轰!
地面如筛糠一样抖动。
街道两侧,几座房屋应声倒塌,一些商铺瞬间坍塌成废墟。
那些有修为在身而没被狂风卷走,尚且留在街道里的人,大多被赵冲霄这一脚震得离地而起,纷纷在半空中施展各种身法,闪身飞逃。
街中只剩少数几人,没有被震得离地飞起,但都已显出各种手段,抵挡赵冲霄这一脚的地震之威。
“羽化魔教余孽!”
赵冲霄冷哼一声,紧接着就是第三脚踏出。
砰!
空中有声音炸响,如同石破天惊,震耳欲聋。
李观澜坐在赵冲霄脖子上,位于战场最核心的位置,靠着“耳聪目明”的效果加持,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早已被吸走了风雪的半空里,陡然显现出一圈半透明的波纹,在长街里来回激荡。
紧接着。
街面上那些飞在空中的,站在地上抵挡地震的,一个接一个跌落在地,口鼻流血而亡。
整条长街,就只剩寥寥十余人,还活着站在那里。
“观澜。”
赵冲霄瞅着街中那十余人,说道:“刚刚死在你赵叔脚下的,都是羽化魔教的余孽,而街中这些人,修行的不是羽化魔教的法诀,都是些跟此事无关的路人。”
李观澜点点头。
他刚刚已经看出来了。
赵冲霄连踏三脚,都有着不同的目的。
第一脚把普通人送走。
第二脚把羽化魔教的余孽筛选出来。
第三脚再将那些人当场诛杀。
赵冲霄刚刚这三脚,破坏力虽大,但很有分寸。
没有伤及无辜。
那些跟羽化魔教无关之人,一个都没有被误伤到。
李观澜打量着满目狼藉的长街,问道:“接下来呢?”
赵冲霄道:“叔叔只管保护着你逛街,至于别的事情,诸如打坏的街道、房屋、店铺……叔叔就管不到了。”
“还好,这间糖果铺子还在。”
赵冲霄说着已是来到糖果铺子里,拧起一个竹篮来到货架前,问道:“观澜喜欢哪种?”
李观澜叹道:“样样都买一些。”
事已至此。
那就先买一些糖果吧。
宫中的大夏宝库里,二凤还等着明天的糖果呢。
不多时。
刚刚那些被狂风吹远的人,纷纷跑了回来。
各家商铺的掌柜们、伙计们,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们,全都聚集在糖果铺子附近,似是想找赵冲霄要一个说法,但又因为害怕被打死,而不敢过于靠近。
“谁是掌柜?”
赵冲霄来到店铺,提着一揽子糖果,朝人群里招呼道:“掌柜呢?过来结账。”
“不要钱,都送你了。”糖果铺掌柜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根本敢收钱。
赵冲霄摇头道:“我青云宫门下,岂能买东西不给钱?”
青云宫?
人群里当即有人问道:“可是道门祖庭青云宫?”
赵冲霄傲然道:“正是。”
随即。
原本只敢窃窃私语的掌柜和商贩们,猛地叫嚣了起来。
“青云宫打坏了东西也得陪!”
“若是那羽化魔教打坏了东西,咱们只能自认倒霉。但你们青云宫,可就不一样了。”
“赔钱!”
“若不肯赔钱,我们立刻请人,前往青云宫告你去!”
一时间。
场面闹闹哄哄。
人声鼎沸。
直到镇魔司校尉廖远,穿着一身官服来到街中,说镇魔司会妥善处理此事,人群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间。
李观澜终于有点搞明白了,堂堂青云宫的雷池峰首座,为什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三脚毁掉半条街。
想不穷都难。
就赵冲霄这种……
哪怕再大的家业,也遭不住他造啊。
“观澜。”
赵冲霄提着糖果篮子,问道:“要不要再逛一逛?”
再逛?
李观澜陷入了沉思。
再逛下去,北境王府会不会穷得揭不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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