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靳询胡思乱想,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

    方榻上的女子又小声哼咛了一声。

    靳询像是训练有素的犬狗般,立马握住了段清茉的小手。

    女子这才如得到安般安静下来,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背不愿离开。

    他侧过头看着那个包袱,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镇北军疾驰往前。

    马车内寒风呼啸,马车内温暖如春。

    车体颠簸之时靳询便用膝盖抵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段清茉。

    他伸手一遍一遍捋着段清茉耳边的发。

    这颠簸之中,靳询竟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与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行军停驻,终于到了武龙县。

    ——

    寒风之中,武龙县的周知县正站在县城门前翘首以盼。

    远处传来滚滚烟尘和密麻轰隆的马蹄声,他眼中喜惧交加,连忙提着厚重的袍摆小跑着迎接。

    如今天下平定,谁不知道能得罪新帝,都不能得罪这位镇北王呢?

    周知县也没想到这天大的馅饼还能砸在武龙县头上。

    招待好了镇北军,在镇北王面前露了脸,还怕日后不能飞黄腾达吗?

    想到这儿,周知县那干瘦的面庞上都笑得挤出了好几层褶子。

    镇北军的前锋部队刚刚停下,周知县就一个顺溜的滑跪拱手道:“卑职参见镇北王,镇北王能抵达武龙县小歇,武龙县蓬荜生辉啊!”

    许是跪得太快,周知县吃了一嘴马蹄扬起来的灰。

    他连忙小声呸呸了几句,却见前锋部队簇拥着的一辆马车里下来了高大健壮的男子。

    瞧着周围将士恭敬让路的模样,这位应该就是那位镇北王了。

    待周知县定睛一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他只知道镇北王英勇无双、百战百胜,却不知已年过三十的他还生得这般冷峻俊美。

    只不过怎么镇北王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呢?

    周知县眯起眼眸,却只能瞧见那女子身形纤瘦,乌发如瀑,整个人都被宽大的狐裘披风裹住,偶尔露出的一截脖颈莹白动人,似明月映雪。

    没等周知县开口,他先听到了镇北王那低哑的声音:

    “马车可备好了?”

    周知县点头哈腰地说道:“按王爷您的吩咐,早就备好了!”

    城门口,正停着周知县家中最为华贵漂亮的一辆马车。

    为了御寒抵风,他前两日还特意命人将马车的幕帘都换成了兔绒的。

    靳询不再多言,抱着段清茉先行一步上了马车前往周知县安排好的落脚宅院。

    而王军医和靳沙紧随其后,剩余的大部队则是由曾将军安排。

    见一切井井有条,周知县也准备坐上马车跟上靳询的脚步。

    可就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高大的骑兵之中窜了出来,清脆的嗓子开口便问:“曾将军,我娘可去了何处?”

    那位曾将军则坐在马上朗声答道:“陈姑娘,你就不用操心你娘了!王爷自有安排,你放心就是。”

    这时,有一道少年身影紧随其后,他冷声道:“陈昭昭,不要添乱。”

    周知县顿时就被提起来了胃口,他远远瞧见了那个小女孩的面容。

    只见这小女孩年纪尚小,却能看得出眉眼间的灵动和清丽。

    娘?

    周知县黑溜溜的眼睛一转,高声道:“曾将军,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卑职帮忙吗?”

    曾将军也没功夫管陈昭昭,于是顺势说道:“你把这孩子也带过去吧!”

    他没明说陈昭昭是何人,但周知县估摸着应当与镇北王怀里抱着的女子有关。

    于是他连忙招呼陈昭昭上了马车,还将自己端着的汤婆子递给了陈昭昭。

    周知县笑起来看着颇为和善,饶是陈昭昭心生警惕,也在不知不觉的对话中被套了些消息出去。

    在确认镇北王怀里抱着的女人乃是陈昭昭的娘后,周知县突然觉得府上那几个年轻姑娘好似没准备到点子上。

    ——

    周知县并未将靳询安置在自己的知县府中,而是选择了另一处更加华美宽敞的三进宅院供靳询暂住。

    别看武龙县不大,但却是个山清水秀、游山玩水的避暑之地。

    早些年大周朝各地官吏贪腐严重,武龙县已然成了涪州官吏的避暑行宫。

    好几任涪州知州都在此处修建了宅邸并扩建,还沿用上代官员所取之名——“景宅”。

    饶是经过几轮叛军洗劫,修缮之后的景宅也远比他那知县府瞧着大气精美。

    所以周知县选在了此处供靳询暂住。

    靳询将段清茉安置在主屋后,王军医立马拿着备好的药材备药熬制。

    没多久一副药喂下去,段清茉很快就退了烧,只是昏迷之中仍喉咙痛痒,时不时咳嗽轻喘。

    靳询坐在床榻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揉着段清茉垂落在被子外的小手。

    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过女子长相那几道细长的粉色伤疤,回忆再次如潮水将他淹没。

    “询哥哥,你别睡着,我不会丢下你的”

    “再往前走就好了”

    “别怕,你别怕”

    藤条横过小女孩瘦弱的肩膀,她顾不上没有剃干净的木刺,也顾不上身后不知是否有离开的贼人。

    那时候不是寒冬,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依旧没有暖意。

    那时候段清茉十二岁,他十四岁。

    他们二人前去京郊的野林中放生段清茉救下的一只野兔,可是却不小心撞破了两位贵人偷情。

    贵人派了护卫欲刺杀他们二人,混乱之中他中箭受伤,是段清茉不离不弃将他拖出那地方的。

    后来靳询考得状元,面见过圣上皇后才知道,他们当年撞见的乃是继皇后和她的表哥。

    若非靳询机敏,当时既不要段清茉告诉旁人他们去过野林,也没请过府外的郎中医师。

    这才没人知道撞见他们的偷情是他与段清茉,就此逃过一劫。

    那时候,靳询要段清茉先走。

    可是段清茉,从没放弃过他。

    想到这些,靳询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这么看他们也算是生死与共了,怎么长大后,她反而那般轻易地就抛弃了他呢?

    而同时陈昭昭溜着进入屋内时,看到的便是靳询握着自己母亲的手,笑得毛骨悚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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