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当差被主子责罚并不新鲜,可陆子卿的事,萧彦并不这么认为。
以他这些年对郭家的行事作风来看,但凡涉及到萧家的事,他郭家必会从中作梗。
“郭元璎此举恐怕就是冲我来的,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了,我向皇上推举了新人,陆子卿又日日进出我府上,定会遭到有心之人算计。”
“是她所为?”杨舟楠脸色变了。
“若是这样,她们郭家本来就和我们不对付,小郎中又在太医院里,日后岂不是要任她拿捏?算计你就等于算计太子,他们的目的恐怕在此处。”
此事若是放在前朝,萧彦自然有办法对付,可难就难在后宫。
郭家在他眼中就是再不济,那郭元璎始终是后宫嫔妃,要拿她的短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郭元璎就想以此来作为钳制萧彦的筹码,也有点痴人说梦的成分在。
他冷声说:”她若是要这么玩,那我便要送她一份回礼了,我倒要看看,她郭家能不能接的住。
“明日我就不去衙门了,你替我告个假。”
杨舟楠问:“你要干嘛去?”
萧彦下意识侧眸看眼前这个明知故问的人。
平时脑子反应挺快,今日倒显得不灵光。
“你眼力劲儿落衙门里了?”
“嘿,你……”
“没见人家生病需要人照顾吗?”
杨舟楠:“……”
生病是需要人照顾,但他的第一反应是,不需要这人亲自来。
萧彦也没有照顾过谁,就是杨舟楠以往受伤,都只有小士兵帮忙,这人最多买点吃食来看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会亲自照看人了?”杨舟楠一副探究的表情问。
萧彦干咳一声,说:“再怎么说,人家也多是受我牵连才会如此,理应照顾,我进去看看。”
杨舟楠没回去,他租住的地方离定北侯府比较远,今夜留宿侯府。
夜风带着些许闷热吹过,翠竹丛响起“飒飒”的声音。
杨舟楠正要去外宅客院,见苏乘风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沉闷。
他走过去安慰道:“小郎中能醒应该就没多大问题,放宽心。”
苏乘风直直盯着昏暗里的花草,沉默片刻。
他做了心理准备似的,问:“你……上次说的话可还作数?”
“嗯?”杨舟楠反应一瞬,又想起来,说:“自然作数,想通了?”
不止是想通,还想了很多。
苏乘风在看到屋里角落换下的那几件血衣时,第一反应是,不能再呆在御药房,得出宫。
要想在紫禁城这处夹缝中生存,必须有名利功绩,有一官半职,只有不断往上爬,才有可能不会做那个“任人欺负”的第二选项。
所以,他愿意在杨舟楠这个讨厌鬼面前,放低他支撑数月的面子。
“多……多谢将军。”
或许有江湖人的侠气,苏乘风一直看不上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也包括杨舟楠。
他在杨舟楠面前没什么好脸,如今能这般客气,也算稀奇。
杨舟楠脸上挂着笑,侧脸看了他,“苏大侠突然这么客气,反倒让我不习惯呐。”
苏乘风:“……”
他觉得此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臭脸相向时说生分,眼下好脸相待又不习惯,这不就是天生的犯贱么?
苏乘风尬笑,“以前是我不知礼数,还望杨将军多多海涵。”
半夜,陆子卿意识模模糊糊又陷入昏沉,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动来动去像是梦魇了,睡的不踏实。
萧彦找了干衣给他换上,干脆侧身靠躺在床头,将那两只不安的手按住,轻轻抚着。
陆子卿不知梦到了什么,眉目紧锁,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说着什么。
声音含混不清,萧彦凑近了也没听清,只觉那鼻息粗重。
他轻轻抚着陆子卿的手背,头挨着头,自己也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两声咳嗽,萧彦半睁眼时意识还不清醒,待看清人后,他立即吓清醒了。
陆子卿的头歪到萧彦怀侧,揪着他的衣服咳的厉害。
萧彦立即坐起来拍他的背,唤他,“子卿,子卿?”
陆子卿呼吸急促,也没应声,咳着咳着忽然呕出一口血,萧彦一慌,冲外间喊。
“小六,小六,叫池太医过来。”
外间躺在罗汉床上打盹的小六立即清醒,起身往外宅客院去。
他冲进门还没到床边,池暮生就先听到动静出来了,火急火燎往重翠轩去。
徐仕璋坐在院判办事房桌边,拿一本脉案斟酌,池暮生走进去唤他。
“师傅。”
徐仕璋抬头,说:“回来了,陆子卿怎么样了?”
池暮生拉开椅子坐下,头靠着椅背轻舒一口气。
“半夜又呕血了,用下止血药稳住了,应该没问题。”
徐仕璋说:“此番真是凶险,你下差前再去看看。”
“那个毒……”池暮生瞟一眼门外路过的人,立马改口,“女人狠毒起来真是可怕,特别是后宫的女人。”
徐仕璋翻看册子没应声,池暮生起身走过去,问:“师傅在找什么?”
“太后的痹症又发作了。”徐仕璋盯着册子说:“这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得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案。”
长春宫,万姝兰站在檐下,将手里的肉干丢到台阶下,一条棕色的长毛小狗立即过去吃起来。
牵狗的宫女笑说:“娘娘,宝宝又长重了,看它吃的多好。”
万姝兰笑而不语,拍了拍手进屋,洛枝从大门进来,走到她身旁伺候。
“娘娘,太后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她掀开竹帘,万姝兰进去,“太后这病发的是越发频繁了,太医院都是一群不中用的,替本宫更衣,去看看吧。”
洛枝拿了一件素色的长袍给万姝兰换上,拿掉头上的金步摇。
“娘娘,宸妃真的去找了陆子卿,我方才听说,陆子卿昨日吐血,在太医院里抢救呢。”
“您说的没错,萧彦和此人关系确实不一般,他昨日慌了神,一直守在太医院,最后还把池暮生也带回府了。”
“真的?”万姝兰回头看洛枝,脸上似有笑意,“没想到这个宸妃动作这么快,竟一刻也等不了。”
陆子卿一直睡到晌午才醒,胃里空空的隐隐作痛,侧过脸便看到趴在榻边睡着的脸。
萧彦手里还攥着带血的布巾,陆子卿注视他的脸,没有挪开眼睛。
他知道,这人一直守着他,恍惚间,不知不觉想起萧彦以往对他的照顾,心底一角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想法。
萧彦虽然是位高权重的上流人,但是却没有因为陆子卿身份低微而瞧不起,反而诸多照顾。
已然超出他对权贵仗势欺人,成固有印象的看法。
萧彦在战场上能撑起一方安定,是值得信任的好将领。
表面冷着脸,实则内里心细很会替人考虑,若是私交做朋友的话,也是位不错的人选。
这个想法只在陆子卿脑子里短暂停留便溜走。
毕竟想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他和萧彦的差距实属云泥。
在床上躺了一宿半日,除却身子疲乏外,倒不觉得太饿,或许是饿得太过已经感觉不到,就是口干舌燥。
陆子卿想撑床起来,刚伸手就惊动了睡觉的人。
萧彦坐起身,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问:“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想吐吗?”
这么多问题先回答哪个?
陆子卿哑声说:“刚醒不久,劳烦侯爷照顾我一宿,多有辛苦,我想喝水,不曾想惊扰到侯爷安睡。”
他说着就要撑起来,“我现在没事了,侯爷快去歇息吧。”
萧彦将他按回去,“躺着不许动,池太医走时交代过,你昨日吐那么多血,半夜又……现在还不能喝水。”
“可是我……”
“听话,先忍忍。”萧彦哄道:“实在渴的话我拿水给你润润唇。”
他去矮几上倒了杯温水,用小木勺舀一点水往陆子卿泛白的唇上抹。
若是睡着不知道也就算了,眼下意识清醒,而且又不是手不能动,这种小事哪能再让人家做?
陆子卿一慌,立时动手要撑起来,动作稍微快了些,手肘刚起来就脱力的躺下去。
“没事吧?”萧彦忙放回勺子,扶住他,“让你别乱动,我来。”
陆子卿说:“我只是胃出血,又不是手不能动,哪能再劳动侯爷亲自做这种事。”
萧彦拿勺子的手顿住,垂眸思量,少顷,他看着陆子卿,一副从没有见过的认真。
“你我相识数月,日子虽然不算很长,但我很欣赏你的为人,真诚仗义,为救百姓不惧生死,我是真心想结交子卿你这位朋友,希望你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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