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沮丧离去,感觉就算留下来,也探不出什么,萧岚那货分明就是藏私!
可惜他刚走,萧岚就在学员的强烈要求下,给出了大致比例。
“正常腌制的话,水和白醋……大概5比2吧。但是现在赶时间,我想让它快点上桌,就几乎不放水,纯用白醋。”
“纯白醋的话就可以放少一点,刚刚没个底就行,搅拌勤快些,让剩余的萝卜汁渗出来就没那么酸了。”
所以萧岚真不是藏私,主要是这玩意儿灵活度太大了。
不够酸就加醋,太酸了就加糖中和,过甜了就兑水,水淡了就放盐。
做熟练的老手压根不拘泥于比例,咣咣往里倒就完事,总能找补回来。
别人好奇萧岚是怎么做成功的,萧岚也很好奇别人是怎么能做失败的。
当料汁的配比刚好合适时,它会立刻散发出一股浓香,有鼻子的人都能闻到。
就算闻不到,那也长了舌头吧,可以蘸点汁尝尝吧?
真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做失败。
当然这番话萧岚没有说出来,他怕一说出口,大家会气急败坏地把他脑袋按进盆里,用醋给他的嘴巴消消毒。
而他会忍不住反击,把大家打得统统保外就医,这样伙房人手就不够了。
“你们自己试试吧。”
萧岚让大家自己调料汁,凭感觉自由发挥,反正有萧岚兜底。
厨房里一时间传来浓郁的醋酸味。
刚开始很冲鼻,像刚被关进动物园里的猛兽,惊慌失措地横冲直撞。
可随着各种调味料的加入,这股味道逐渐变得乖顺温和。
就像猛兽终于发现自己进入的不是陷阱,而是吃喝不愁的天堂,它果断躺平了,任由饲养员摸完耳朵摸肚皮。
至于其他的陈坛腌萝卜和酱泡萝卜皮,它们杀水需要的时间更长,就还没开始做。
等早餐结束了再慢慢做也不迟。
七点,犯人们集合完毕,齐齐排队走入食堂。
还没进去,只是站在食堂门口,他们就闻到里面飘出一股酸酸甜甜的特殊香气。
那味道极其开胃,光是闻着就能满口生津。
挥发的香醋适时地展现出了它的攻击性,那些还没睡醒的或者感冒鼻子不通气的人,统统像被猫抓了似的,身体猛打一激灵。
一个不察,就被贯通鼻窍,直冲额头,再从头顶正中的百会穴窜出。
那滋味,酸爽。
他们好想放声交流,聊聊今天的食堂早餐到底有什么新菜,味道这么特别。
可惜按照规定,早餐入座前不能交头接耳,入座后也要保持安静。
人们再躁动,也只能压制下去,等待落座。
有的犯人鼻炎严重,堵了一晚上,却在迈入食堂的一瞬间通了。
这貌似是好事,可敏感的鼻腔被冷空气和香味同时刺激,那滋味堪比甜蜜的酷刑,不一会儿就涕泗横流,口鼻抽搐。
这副怪异模样,引起了一旁监狱民警的注意,一个个拎出去问:
“是不是吸了?怎么弄进来的?”
犯人们想抹泪又不敢,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挤眉弄眼地回复:“报告队长,我不是,我没有……”
监狱民警可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这分明就是瘾发作的样子,有没有仔细检查了才知道!
“走!检查去!”
犯人就这样被带离了近在咫尺的座位,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其他人得以按照安排,顺利进入食堂,按照编号落座。
萧岚跟其他负责配餐的同事一起,推着小推车,往各张餐桌上的菜盆添菜。
每当他经过一个地方,前后左右的犯人都会拼命将眼睛斜向他。
他们的脑袋不能动,只有眼睛可以提前窥探,到底是什么这么香。
可惜瞪得眼角抽抽,也只有少部分人能看到,桶里面装的是酸萝卜丝。
萧岚的身后有人负责分发白粥,大家看到这个搭配,恨不得多长出一张嘴来流口水。
热腾腾的米粥,配上冷冰冰的酸萝卜,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直达灵魂般的深刻,简直爽飞天。
不过,一口热的一口冷的,乍一听有点像自虐,光是想想,牙齿都觉得发酸。
可是,人的潜意识里,或多或少都是有点恋痛的。
就像辣是一种痛觉,可很多人无辣不欢。
最神奇的是,明明辣给人带来疼痛,但是同时它还有镇痛的效果。
所以,痛能止痛?
不,应该说,人们会下意识去创造出一种可控的痛,来转移身体其他地方无法控制的痛。
像是什么关节炎,颈椎病,偏头痛,牙痛之类的,它们不致命,却时刻纠缠着身体。
人们在经年累月之中沉默地适应了这种慢性的痛楚,但是偶尔,人们也想忘记它的存在。
于是一口热粥入喉,稍高的温度,带来的不是味觉,而是痛觉。
食道最适宜的食物温度在40度以下,超过65度就有引起食道癌的风险。
可是多少人还是喜欢“趁热吃”,尤其是老人,他们图的或许不是一口鲜,而是短暂的痛觉麻痹。
喉咙里的痛转移了大脑对其他部位的注意力,接下来就能全身心享受美食了。
好在现在天气冷,犯人们又是听到“开饭”的口令之后才集体开动的,粥有一定的时间降温。
吃进嘴里的时候,已经不是烫到令人无法忍受的温度了。
热粥开道,像状元巡街时替他清开前方道路的侍从。
随后主角登场,一勺子将萝卜丝舀入口中。
它沁白如雪,上面点缀着几颗红色的辣椒圈,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因为浸泡的时间不长,辣味没有完全渗出,不能吃辣的人也可以安心享用。
吃进嘴里,凉丝丝,冷冰冰,咀嚼几下,酸味、咸味和甜味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同时迸溅而出。
那一刻,好像一脚踩断了梅园里干枯的树枝。
所有人俱是眼睛一亮。
这口感……
先把个人的口味偏好放一边,不说尝出了什么,单说没尝出令人不悦的东西,就已经成功了。
它没有萝卜自带的辣生辣生的味道,不呛鼻,不涩嘴,只保留了萝卜的脆甜。
同时,每一根萝卜丝都晶莹剔透,里面没有空心、发白,俗称泡囊的感觉,说明它是新鲜水灵的萝卜。
咀嚼起来也尝不出类似自来水的味道,说明制作过程中,是甩干或者晾干了生水以后,加入干净的水泡的。
一份泡菜,新鲜爽脆,同时吃不出异味,就已经能令大多数人满意了。
剩下的口味问题,众口难调,大家都更偏爱家乡泡菜的味道。
而萧岚做这份跳水萝卜,一开始就没打算取代所有人心头的白月光,他只考虑到普适性。
考虑到这腌萝卜主要是用来配粥的,萧岚减少了糖的量,让它味道偏酸咸。
萝卜切丝,吃起来不够带劲,正确的应该切条或者切丁,肉越厚,吃起来越脆爽,但是萧岚为了让它尽快入味,还是选择了前者。
不出错,就是最大的胜利。
可老孙腌萝卜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这事。
他依然教大家切条或者切丁,所说的一切步骤都是对的,但是因为时间不够,做出来的全部都是半成品。
不仅吃起来又生又辣,还感觉里面水趴趴的,料汁调得再好,也只在表面裹了一层,根本渗不进去。
是以老孙教大家做的腌萝卜,都要加大量的盐,够咸才能让犯人们勉强配粥咽下去,不然就会剩很多。
至于萧岚腌的酸萝卜到底合不合大家的胃口,看他们满足得眯起眼的样子,就知道了。
大冷的冬天,呵气都要成冰的时节,一碗热粥,一碟酸脆的泡菜,身体感受到的舒爽已经远远超越了食物本身。
每一个毛孔都因畅快而悄悄舒张,后背升起一层薄汗,冰冷蜷缩的脚趾头也在棉鞋里不知不觉伸展开来,人们短暂忘却了寒冷。
食堂里没有交谈的声音,嘴巴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说小话。
一会儿忙着“呼呼”把热粥吹凉,一会儿忙着“吭哧吭哧”喝粥,时不时发出“嘶嘶”被烫着的痛呼,更多的时候,是发出“咔咔”嚼萝卜的动静。
这密集错落的声响,听得一旁巡逻的监狱民警都有些心痒。
如果有人养过蚕,大概会觉得这动静很熟悉,像极了几千只蚕在晚上同时啃桑叶。
民警们一开始还能步履从容地来回巡逻,走着走着,却觉得脚步越发吃力。
有时当他们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停留在原地的时间有些久,目光还紧盯着犯人碗里的泡菜。
这合理吗?
明明他们有更好的职工食堂,餐费标准是犯人的几倍,早餐光是包子都有好几种肉馅待选,怎么偏偏馋上了犯人的伙食?
监狱民警们赶紧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建设,重新迈开脚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酸溜溜、甜丝丝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厚重,走在空气中,犹如在水下游泳。
别说迈出步子,光是动一动手臂,都能感受到重重阻力。
他们甚至能感受到,那香气隐隐幻化成了实质,勾着他们的胳膊,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
但凡意志力再薄弱点,他们已经一屁股把最近的犯人挤开,让他们腾个空位了。
不科学,不科学,一定是他们太饿了……都饿出幻觉来了。
平时他们等犯人吃完再去食堂吃早饭,也不见这么饿啊。
万幸犯人吃饭的时间只有半小时,不用忍太久。
甚至每张餐桌盆里的萝卜根本没能坚持半小时,就已经被咣咣分完了。
粥够不够喝不要紧,还有俩馒头顶着呢,馒头和萝卜也很配。
就算啥也没了,直接干吃也好吃,今天的萝卜酸没有咸到发齁,这不就是让人光盆嘛!
更有甚者,吃完了萝卜还不过瘾。
趁着同桌犯人和巡逻警察都没注意,直接抢过光盆去喝里面的料汁。
这料汁已经不是纯调料的味道了,它在浸泡萝卜之后,将仅剩的萝卜汁统统泡了出来。
桀骜不驯的芥子油,遇到比它脾气更暴的冲天香醋,顿时大气也不敢喘,收起了所有的攻击性,变成了温良的好孩子。
所以剩余的生萝卜汁进入料汁以后,完全兴不起风浪,只能增加风味。
喝着这萝卜味的汤汁,就相当于比别人多吃了几口萝卜。
有人带头就有人模仿,其他人瞥见之后,统统有样学样,捧起大盆就开喝。
人们要么被这操作震惊得目瞪口呆,要么反应更快。
不等别人捧起不锈钢盆,直接一个脑袋扎进去,撅起嘴直接吸溜,吸溜完就开舔。
气得同桌其他人在底下狠狠拧他大腿,报复他的独占行为。
还有的更加机智,二话不说扔俩馒头进去,像刷锅一样,将锅里的汤汁刷个干干净净。
“干什么干什么!注意纪律!不要哄抢!”
当巡逻的警察发现不对劲,这番悄无声息的争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大多数餐桌上的萝卜酸汁都已经被炫光了,还有少数全桌人都反应都慢的,现在也不敢动手了,只能望着盆里的汤汁眼馋。
莫名觉得亏惨了是怎么回事啊!
可恶,昨天晚餐就错过了包菜汤汁拌饭,今早又错过了萝卜酸汁。
反应慢半拍的人,连吃都吃不明白!
抱着这样的遗憾,气得他们离开食堂以后、进入工作区了还在心里复盘。
盘着盘着,感觉自己强得可怕。
再来一次,一定会发挥得超好!
于是一会儿气恼,一会儿露出迷之微笑。
其他人就没这么癫了,大多都是在回味今早的美食。
做工期间,一般是不能讲小话的。
但是对于熟手来说,讲话不耽误工作,偷偷讲,别被抓包了就行。
小潘旁边的工友凑近了他,压低声音笑道:
“你小子,之前不是天天说着没胃口嘛,怎么今天连汤汁都没放过,还知道用馒头蘸?”
小潘昨晚和今天都吃饱了,整个人神采奕奕,目射精光,脸上松弛的皮都展开了,干活也有劲,哪里还有平时蔫巴巴的样子。
“我这不是,突然开窍了嘛!再说了,最近食堂的手艺好像进步神速,一吃根本停不下来!”
工友非常认同地点头:“那是,就连从来不爱吃大米的郝叔都破天荒喝了半碗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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