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第一天,李秋儿莫名其妙地当了冯盼的小工,她按着她的要求捡出珠子,在她需要的时候递过去。
那天她在院子里待了很久,甚至午饭都是在院子里吃的——与那天她们在院子里吃火锅时一样。
第二天,奶奶还没问她要不要出去,外边就传来了冯盼的喊声:秋儿,出来呀,关二爷要温酒斩华雄了!
第三天、第四天……
李秋儿不需要冯盼再告诉她要用哪一种珠子了,她做这活儿已经很熟练,知道她下一个需要什么。
再后来,她开始习惯每天在阳光洒满院子的时候出来,不用冯盼再喊她。
她坐在院里的石桌后,来找郑阿姨做活的客人不会往这边来,瞧不见她空荡荡的裤腿,他们都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坐在那儿而已。
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可今天林听走过来了,她又开始紧张。
林听和她握了个手之后便站了起来,问:“盼姐,你这是雇佣童工啊,给工钱了吗?”
李秋儿的手一抖,下意识抱紧了笸箩。
她想说,她其实挺喜欢给大姐姐帮忙的,收音机也很好听,她不用要钱的。
她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冯盼一指两人中间的收音机:“我请她听收音机。”
实际上,冯盼哪用得着李秋儿帮忙啊,有教小姑娘的功夫,她都能挑出来十几颗珠子了……就连这个装了各色珠子的笸箩都是她特地准备的,她正常工作时会把珠子都分类放在小盒子里,根本不用找。
她与李秋儿说话、请她听收音机也不是因为怜悯,她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断腿刚刚长好,走路跛得厉害。她也不想出门,只想一死了之。
可她没得选,她不仅得出门,还得去河边洗衣服、洗菜……村里的小孩追着她喊瘸子,用石子丢她,故意在她面前学她走路的样子……
她知道,她们是不需要同情的,她需要的只是平常的对待。
林听咔嚓咔嚓啃着黄瓜,朝李秋儿说:“妹妹你也太实在了,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至少也要让她请你吃零食嘛。”
李秋儿愣了。
她以为这个老板姐姐会不许自己帮忙呢。
冯盼抿唇笑了,一拍自己腿上的石膏:“我倒是想给她买,这不是出不去嘛。”
不等林听说话,李奶奶走上前说道:“帮点小忙要啥工钱,那个……丫头,谢谢你。”
她眼睛花,但心不花,冯盼这就是哄着自家小孙女玩呢!
林听打着哈哈,拽着冯悦在院子里拆东西,一会儿让李秋儿给她递个手帕,一会儿又让她帮忙拆口袋。
李秋儿忙忙碌碌,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李奶奶瞧着这一院子热热闹闹的人,眼眶有些发胀。
她想啊,或许在那天,这丫头跑过来要租她的店面起,她的好运气就来了。
李奶奶回忆着那日种种,忽然听到林听说:
“秋儿你帮我去拿个剪刀呗?这个扯不开啊。”
李秋儿小声应了一声,拿过石桌上的剪刀,努力往前挪了两下,倾身把它递给了林听。
“谢谢。”
李秋儿轻抿着唇,小声回道:“不用谢。”
她的眼睛比之前亮了许多,紧绷的神经被一双双温柔的手抚过,逐渐放松。
……
郑妙英中午回家吃饭,一进院门就瞧见了坐在院里嗑瓜子看账本的林听。
她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疑惑:“听听,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销假?”
林听“啊”了一声,说:“贺老师不是下午六点钟才下班呢嘛,急什么。”
她打算赶在贺老师下班前再去销假,这样她就有一天的时间来处理店里的琐事了。
“可是……今天蒋宗来上课了哎……”
林听手里的瓜子掉在了账本上。
“这个,贺老师应该没看到他吧?”林听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眼巴巴地望着郑妙英。
英子没答话,英子只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林听舔了舔嘴唇,很不幸地从英子的眼神中读出自己要完的讯号。
午饭后,贺老师看着双手空空面色红润的林听,问她:“睡醒了?”
林听沉默三秒,然后点头:“睡醒了。”
贺老师一边找文件一边随口询问:“没带行李?”
林听:“已经送回宿舍了。”
她这模样过分平静了,感觉不到一丝惊慌啊。
贺老师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猜猜,你一定是吃完饭才来的吧?”
林听点头:“嗯,吃完了。”
贺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作势轻拍了林听的胳膊一下:“你还挺诚实!人家蒋宗一大早就来上课了,你倒好,慢悠悠的吃饱睡饱才过来。”
林听倒是很坦然:“已经晚了嘛,我何必把自己折腾得惨兮兮的呢?”
她倒是可以饭都不吃、拉着行李箱在贺老师办公室门口可怜兮兮地等她吃完午饭回来,然后一脸忏悔地嘤嘤嘤表示自己真的是太累了才睡过头的。
但没有必要啊。
她再怎么惨也改变不了上午没来的事实,有问题面对就是,何必折腾自己?
贺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倒是没有开口指责她。
旁边一位年长的老师却皱起眉头:“这叫什么态度?做错事还有理了?”
林听回头看向她,一本正经地说:“老师,我的假是到今天的,严格来说,我今天返校了就不算迟到。”
“那跟你一起请假的同学为什么一大早就能来上课?”老师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驳,表情瞬间更加严厉了。
贺老师拽住林听的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这位韩老师可是学校的老资历了,一般来说,负责学生思政和日常工作的辅导员都是年轻老师,磨砺几年后就会被调去别的岗位,她年近五十还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也是有原因的——
实在是领导都烦她,哪个部门都不想要。
虽然别处不要,但她自诩老资历,在辅导员队伍里一直自封为领导者,不管哪个班的学生、不管是哪个辅导员,没有她不管的。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懒得与她争辩,她想说就说呗,全当耳边风,吹过就散了。
可林老板表示,她可以 peace、可以 patient、可以 pragatic……但就是不能受她的 pua。
“他学习努力您可以夸奖他,但不能因为他优秀就骂我。”
作为纵横辅导员界多年的老资历,她还真没见过敢一句接一句跟她顶嘴的学生。
她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别人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林听:“因为我不是别人。”
……
注:peace【和平】
patient【n病人;adj有耐心的】
pragatic【务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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