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上,荒芜了不知多久的仓库,黑漆漆的夜色里,哭声如泣如诉。
郑阿姨不自觉又往灯光下挪了两步。
旁边的李叔倒是没害怕,他拿起手电筒走出去,朝着西边说:“哎呦,咋还哭没完了呢?一道题做不出来哭半个小时,你这还学不学了?”
很显然,外边这位不是第一次哭了,李叔已经习以为常。
哭声小了些。
郑阿姨忍不住好奇,凑过去小声问:“老同志,这是?”
李叔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低声说:“大妹子你别害怕,就是一个小姑娘……泪窝子浅,一做错题就哭,我在这儿刚四个小时,她嚎了五起了。”
郑阿姨:“……”
好嘛,跟她比也不差什么了。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眼睛红彤彤的姑娘走进灯光里。
她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糊了满脸。
郑阿姨无声地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还安慰了一句:“丫头,别哭了,没啥过不去的坎。”
“我、我……”姑娘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后颤声说,“我都考了六次了,可我还是不会……再考不过……可怎么办呐……”
她这模样让郑阿姨不自觉想起了郑妙英高考之前那半年。
那半年里,郑妙英的考试成绩最好不过年级第九,最差跌出过年级前一百。
那段时间,郑妙英也是这样,做错一道题就哭得死去活来。
然后越哭越错,越错越哭……
那半年对于他们母女俩来说是最黑暗的时刻,一方面要承受未来的不确定,另一方面还有亲戚的冷嘲热讽——诸如女孩子学习有啥用?趁早去南边打工算了……之类。
当时,她都做好了郑妙英哪都考不上的准备了。
如今看着这小姑娘的绝望模样,与那时的她们何其相似。
郑阿姨不自觉伸出手,轻柔地揉了揉姑娘的头。
她说:“就算你哪都考不上,也是妈妈的好孩子。”
这话,她曾经与英子说过许多遍。
她没什么文化,说不出大道理和漂亮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姑娘泪眼朦胧地看着郑阿姨,抿着唇,依旧在掉眼泪。
他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在讲题的郑妙英。
她放下书本走过来,问:“怎么了?”
她记得这个学生,是下课的时候第一个跑来报名的那个,座位就在第一排正中间。
“呜……郑老师……”
一看到郑妙英,这姑娘哭得更凶了。
虽然她比郑妙英还大几岁,但莫名地就是想要依赖她。
郑妙英被她哭得有些慌。
她下意识代入了林听的思维,想着如果这时候是听听在,她会说什么……
“憋回去。”
逐渐听化的英子嘴巴跑得比脑子快,顺嘴就溜出了这么一句。
姑娘“嘎”的一声,把哭腔憋回去了。
郑妙英抿着唇,尽可能保持严肃。
实则心里慌得要命,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以及自己这样让她憋回去会不会往她心窝子里又扎了一刀。
旁边的李叔无奈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然后冲郑妙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安抚一下同学的情绪。
郑妙英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只会哭的话,第七次也考不上。”
姑娘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如此直白的判决。
“时间就只有那么多,你多哭一会儿,就少背几个单词,”郑妙英说,“然而哭并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郑妙英不知道听听这会儿会说什么,但她知道的是,当初的自己如果没有被成绩折磨得牵肠挂肚,那她高考一定能考得更好,可以去东大或者去京城。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便拉过她的手走向前排。
“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做题吧。”
“我呜呜……”
“憋回去。”
“……”
“好的。”
郑阿姨在后边看着,她走到最后一排,看着桌子上贴着的名字,轻声问李叔:“他们招了这么多学生啊。”
“是啊。”李叔点头,“听亮子说,今儿一天就招了一百零八个。”
“那……还挺好的。”
郑妙英今天在自习室待了很久,直到将近十点钟,李叔宣布自习时间到,必须离开了。
十几个人一起收拾东西,等李叔锁好了门,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李叔的手电筒很亮,大概是刚换的电池。
他们走上大路,同一方向的同学一道离开,李叔看着他们都走远了,才问:“你们娘俩怎么走?”
郑阿姨来时着急,阔气了一把,带着郑妙英打车来的。
这会儿嘛,路上没有出租车。
李叔索性推着自行车与她们一起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瞄着可能路过的自行车。
郑阿姨走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这样晚归一定不行。”
郑妙英心里一沉。
郑阿姨继续说:“以后晚上我来接你。”
“妈妈。”
“嗯?”
“你真好。”
……
即将被家长接的不止郑妙英一个,林听也有同样待遇。
“爸,你上班那么累,就不要去接我了吧?我和同学一起回就行。”
林听其实打算买辆车来着,到时候开着车,直接带着英子回学校,还能赶在关寝前回去。
可……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林爸一语直击要害。
林听沉默。
女同学?那碰见打劫的不是直接被一网打尽了嘛。
男同学?很显然,爸爸防男同学的心思不比防流氓少。
林听的大脑全速运转,片刻后说道:“爸,不如找一个靠得住的司机师傅,每天按时去接我?”
林听是真不想折腾爸爸,他上班已经够辛苦了,若还要每天晚上去接她,那至少得压缩一小时的睡眠时间。
林爸沉吟片刻,转而看向林妈:“媳妇儿,你觉得呢?”
林妈想了想,点头:“靠得住的话当然最好,不过……咱家也没有开出租的朋友啊。”
林听举起手:“我认得一位司机叔叔,就是,呃,蒋宗的一个叔叔,他专业开车。”
不过开的不是出租车,而是大皇冠。
“蒋宗?”林妈对蒋宗的印象相当不错,点了点头,“那倒是靠得住。”
林爸突然支棱起来,盯着林听问:“蒋宗?听名字是男生?是你们班的男同学?还是……”
林爸眯起眼睛。
林听默然无语。
她就说吧,她爸防男同学比起防流氓也不遑多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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