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房的院落很安静。

    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景致极佳。

    尤其冬日下了雪后,白皑皑的一片,既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兼具北方的大气。

    冯氏坐在廊下喝酒。

    将园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玲珑坐在她边上,不断往炭炉里加炭,生怕冷着自家主子。

    主子生性不拘小节。

    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屋外廊下喝酒,连件斗篷也不肯披。

    “主子,王妃闹和离,该不会是真的吧?”

    冯氏瞥了玲珑一眼,自己是个大胆的,养的下人也像自己,这样的话都敢大咧咧地问出来。

    但她完全不介意!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不是她小看王妃!

    这么多年,王爷像耍猴一样,耍得王妃团团转,不仅出钱出力,为王府耗尽心力,还一无所觉地帮着养外室。

    这么糊涂的王妃,哪里值得她关心?

    乐得躲在一边,看看笑话呗!

    玲珑大大地舒了口气,还好是假的,要不然王府不就成了京城的大笑话?

    可转瞬又不无担忧地说:“唉!不管和离是真是假,只怕风言风语是止不了的了。”

    冯氏冷笑,王府表面和谐无忧、繁华似锦,内里早就脏污不堪,就像一棵大树,外表看着郁郁葱葱,实则芯子早就烂了空了,早晚有一日被连根拔起。

    这时,院门推开,老六崔琅大步走了进来。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行礼。

    冯氏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就像没看到来人般,坐着纹丝不动。

    崔琅眉头一蹙:“娘子怎么坐在这里?外头风雪大,赶紧回屋吧。”

    说完,便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凑近了,待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脸色倏然一沉。

    “娘子,你怎么还在喝酒,万一有孕,可不得影响孩儿?”

    他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孩儿。

    早年冯氏曾有过身子,却因为意外流掉了,这么多年再未曾有孕。

    冯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六爷来此就为了说这?”

    他原本想进屋坐下好生说话,眼见冯氏根本无意接待他,不得不站在门外,就着寒霜说明来意。

    “娘子,今日岳父来宣旨,皇上要母妃明日进宫。娘子明日不若陪母妃一起入宫?初二那日,岳父在宫中值守,你未能回娘家,明日你们父女二人正好借机宫中一叙。”

    冯氏嗤笑,原来是要她探听消息啊!想得美!

    “不去!”

    崔琅僵住!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动冯氏,岂料对方简单粗暴地直接拒绝,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一口气堵在胸间不上不下,憋屈极了。

    “娘子,母妃待你不薄,……”

    “她待你们几个更厚,你们不还是白姨长、白姨短?”

    冯氏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假面具。

    他的脸色倏然发黑,咒骂的话险些冲口而出,想到她背后的冯掌事,生生咽了下去。

    冯氏眼见雪景被挡,顿时兴趣索然,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兴致?

    她扔下酒杯,腾地站起身,说了句“扫兴”,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崔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片刻后,懊恼地甩袖而出。

    玲珑隔着窗户,见六爷离开,忐忑不安地劝说。

    “主子,您和六爷是夫妻,这样针尖对麦芒,只怕不妥。万一爷生气,抬了侍妾,可怎么办?”

    冯氏听了非但不紧张,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若真敢抬侍妾,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玲珑见自家主子如此冥顽不灵,连连摇头,绝了劝说的心思。

    主子爱干么干么呗,她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

    谁叫六爷蠢,不得主子的心?!

    主院里,宋谨央冷着脸沉思。

    其实,对付白家很简单,一道皇令就能了结一切。

    但她不愿!

    非得钝刀子割肉,才真正叫人痛不欲生!

    小丫头递来热茶,她端起来还没喝上一口,刘嬷嬷就急着上前禀报。

    “王妃,昨儿个深夜,七爷和白家的白翩翩见了面。”

    果然是白家!

    刘嬷嬷恨恨地说:“这个白家名义上是白淑宜的本家。因为是旁枝,当年并未受主家的影响。

    只不过这是对外说的。

    对内,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淑宜的嫡亲弟弟。当年,白淑宜攀上了王爷,王爷想方设法替换了他的身份,让他顶着白家旁枝的名头回了京。”

    “被顶了身份的那人呢?”

    刘嬷嬷摇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凶多吉少。”

    “继续查!务必有确实的消息!”

    “王妃,白翩翩明明就快嫁入八皇子府了!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要深夜来访,与七爷私会?她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戳脊梁骨吗?难道,她想嫁的人是七爷?”

    刘嬷嬷一边说着话,一边冷汗直冒,一想到白淑宜的娘家人登堂入室的场景,便恶心得想吐。

    私会?

    宋谨央冷笑。

    他俩可是嫡亲的姐弟!

    不过……

    她的眸光微微亮起。

    刘嬷嬷提醒得对,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自己何妨稍加利用,定叫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谨央放下茶碗,斜靠在贵妃榻上,眼睛微微眯起,射出的寒芒堪比利箭。

    白翩翩,白仲康,崔承,崔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四十年,小七的十七年,定要叫他们偿还。

    她蹙着眉深思。

    对付人,就得从那人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白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翩翩!

    一个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女儿,对于白家来说殊为贵重。

    白家,拼了命送白翩翩入王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还想着翻案不成?

    宋谨央冷笑出声。

    当年“五王之祸”证据确凿,白立洪的确参与其中。

    白家,自作孽不可活!

    若他们还想着翻案,那么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血脉,估计都要被再次折腾没了!

    “阿留,打听一下八皇子妃,我要她三岁以后的所有资料。还有,只要事关八皇子府后院,哪怕是只母蚊子,都给我查个一清二楚。”

    “王妃,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一句话,白翩翩入不了八王府。”

    “不,让她入!”

    只不过,一个罪臣之后,还敢肖想侧妃之位?

    哼!一个低级侍妾的位份,已经抬举她了。

    她倒要看看,侍妾出身的白翩翩,有什么本事在八皇子府安身立命!

    “阿留,你去五房通知云氏,让她明日陪我一同入宫。”

    宋谨央想了想,让刘嬷嬷带上三套头面,五套冬衣,十匹各色蜀锦。

    “开我私库,取出那套东珠头面,另外两套你挑好的送去。”

    刘嬷嬷一惊:“王妃,那套东珠头面殊为贵重,还是先帝在时,波斯国的进贡,专给您的添妆。”

    头面上的东珠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小,散着柔润的莹光,极为稀有难得。

    当年,三房的娉婷县主嫁入王府时,王妃便戴着那套头面,一出场便艳惊四座。

    之后便被娉婷惦记上了,日日磨着王妃,想要这套头面。

    王妃始终拖着没答应。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给了云氏,这不是叫娉婷心生怨念吗?

    “阿留,去拿吧!云氏,值得!”

    以往是她糊涂,认为儿子媳妇得一碗水端平,所以每每准备礼物,都是一式七份。

    如今想来,不过是克扣了孝顺的,贴补了不孝的。

    从今往后,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谁真正在乎她、心疼她,她便疼爱谁!

    而云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后,流露出同情关怀神色的媳妇。

    她愿意给她脸面,抬她身份。

    若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真心维护她,自己的私产全留给她又有何妨?

    刘嬷嬷知道王妃主意已定,不再多说什么,急匆匆下去置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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