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纸鸢!”
只见一家店铺只开着半边门,背风的门扉上挂着零星几只纸鸢,与隆冬毫不相衬。
“北地终年刮风,风大而烈,是很难放纸鸢的。如果送赵小公子纸鸢,倒是合适。”
闵嘉音拉着闵嘉言走进了铺子。
店铺里安静无人,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抱着手炉打瞌睡。
两人轻手轻脚看了一圈,不约而同地被挂在店铺正中央的十二生肖纸鸢吸引了。
“这十二只纸鸢精致小巧,还能串成一串一起放飞,也太厉害了吧!”
老妇人揉揉眼站了起来,向姐弟二人介绍道:“是啊,这是老婆子我仔仔细细做了两个月才做好的,也是我亲手制作的最后一套纸鸢呢。这店里后来的纸鸢啊,都是我儿子媳妇做的了。”
闵嘉音由衷赞叹一声,小心地将几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纸鸢拿下来观赏。
闵嘉言的小脑袋始终跟着姐姐手中的风筝转来转去,眼中闪着期待。
闵嘉音已决定要买下这套纸鸢,但眼见弟弟也想要,就有些为难。
闵嘉言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踮起脚轻声道:“姐姐,能不能把小猪纸鸢留给我呀?你看,那里还有一只差不多的小猪纸鸢,看起来也能拼接得上。”
这是一串纸鸢中的最后一只,换只差不多的也没关系吧?小猪是姐姐的生肖,娘亲给姐姐雕的铜佩上就有一只小猪,他也想要带小猪的礼物!
闵嘉音看了看一旁挂着的一只绘着小猪的纸鸢,笔法做工与这一套生肖都很相似,只是尺寸稍稍大了一圈。
见弟弟眼中不加掩饰的喜爱神色,闵嘉音便问了问老妇人。
若是她没算错,赵启拙和她一样都是属猪的,小猪纸鸢特别些,倒也别有意趣。
老妇人十分慈祥,笑眯眯地将那只小猪纸鸢拿去改了改头尾细节,又取过生肖小狗纸鸢尝试了钩连之处,随后满意地朝闵嘉音姐弟笑了笑:“姑娘,小公子,改好啦。”
“多谢婆婆!劳烦婆婆帮我们包起来吧。”
闵嘉音从荷包里掏出了最后几块碎银,心情却格外轻快。
转日,闵嘉音又问了闵妙筝适合赵则熹温补的药材,去安康医馆托林大夫找了几支几十年的野山参,随后给赵知简递了信,约在望溪茶楼见面。
闵嘉音心知,如今两家联姻在即,她与赵知简反倒可以更坦荡地约见,因为也没有掀起什么水花的可能性了。
在茶楼将礼物交给赵知简后,闵嘉音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自己酒后的情况。
“赵世子那日送还铜佩时,我喝醉了酒,不知可有失态之举?”
赵知简看着眼前少女,话虽问得云淡风轻,右手却将茶杯整个握进了手心,看样子心中正慌。
想起那天闵姑娘种种出乎他意料却又算不上太荒唐的举动,赵知简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道:“闵姑娘醉后亦很理智,未有出格举动。”
还挺可爱的。
这个念头闯进心间,赵知简的耳后悄悄红了起来。
为了避免被一向敏锐的闵姑娘看出来,赵知简赶紧转移了话题:“闵姑娘可知汪相那篇震动京城的劄子?”
话一出口,赵知简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
好端端的,提汪家人做什么!
闵嘉音没想到赵知简会突然问这个,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赵世子,你想和我谈论朝局?”
她并非不关心朝政,且她觉得赵知简应当也是关心的,只是他们二人私下里聊起这个话题,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倒也不排斥。
见赵知简认真颔首,闵嘉音便道:“汪相虽然极陈中土百年无事,但北境、南境多年来战事不断,世人皆知。汪相又言本朝数任君主皆勤政爱民,朝局稳定,无波无澜,实则是说朝堂上下皆因循守旧,故步自封。汪相此劄实乃竭力讽谏之作,变革之意甚笃。”
大雍君臣共治天下,京城百姓议论朝政之风十分浓厚,算不得大不敬之罪。
只是赵知简为重臣之子,此时本该更谨慎些。但他见闵嘉音坦诚以待,便也抛开了心中顾虑。
“汪相提及吏治、科举、农事、财政、军政等诸多领域,若真得官家支持,势必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只怕会动摇社稷根本。”
闵嘉音眸光流转:“所以,赵世子是反对的?”
她这话问得轻巧,但却涉及赵知简乃至整个侯府的态度问题,实际上有些逾越了。
赵知简也轻松笑笑,答道:“官家必不会让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朝臣亦不会坐视。”
就在闵嘉音以为赵知简不会表态之时,赵知简却不紧不慢说了下去:“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倒是希望看到新变。我走过大雍各地,多见百姓困苦流离,前段时日也曾与闵姑娘看到过京郊百姓的困顿。还有军中,祖父与家父麾下军队虽然神勇,但我亦知各地军队之混乱萎靡。大雍历代官家不说各个英明神武,但也都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却不知如何造就此困乏之境。汪相之言切中肯綮,若汪相真有智计能破此局,我当……鼎力支持。”
闵嘉音心头一震。
她惊讶于赵知简一腔拳拳赤忱皆以天下百姓为要,也惊讶于赵知简如此坦率地在她面前说出支持汪相之言。
她不由笑道:“赵世子可知,家父偏向裘相一派,今日你与我所说,可能会成为某天台谏参侯爷一本的凭据?”
赵知简往椅背上一靠,凤眸被笑意浸染:“如今汪相相比裘相声势确实处于下风,但闵姑娘焉知来日汪相一派不会得到官家支持,从而打压裘相?”
青年目光灼灼,虽然言尽,眸中却带着强烈的询问之色。
在赵知简炽热的视线里,闵嘉音终是败下阵来,面上多了三分认真,一字一句道:“无关家父,我心中其实亦期待汪相能为大雍带来新变。”
听闵嘉音如此说,赵知简心头仿佛瞬间迎来一片万里无云的晴霁,余光中落在窗棂的冬阳金辉也似在翩翩起舞。
闵嘉音心中也是高兴的,这种高兴里还带着几分庆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何。
大抵世间知交,灵犀相通那一瞬的欢愉,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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