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重阳,今岁太后仍要前往慈明寺,点了几位皇亲作陪。
去岁是太后的六十大寿,所以今年阵仗比起去年小了不少。
但太后点了楚王一家,而楚王夫妇又叫上了闵嘉音。闵嘉音不知是否是皇后有意抬举,但无论其中有何迂曲,在外人看来都是莫大的荣耀。
本着谨小慎微的态度,闵嘉音又一次登上了前往西京的马车。
此次西京之行,闵嘉音的心境与上一次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个月,冯度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被流放南荒,至今未有死讯传来,但如果冯度始终被皇帝的耳目监视,与被灭口几乎无异。
冯度虽然倒台,但冯太后显然与当年之事难脱干系,却依然高坐尊位,闵嘉音只敢在太后面前垂眸不语,才能掩盖住心底的恨意。
今年来到慈明寺的有皇后、二公主韩舒、楚王一家,另外便是宁国公夫人,既是太后的好友,又是皇后之母。
据说太后本来还想让吴王陪伴,皇帝却在几日前派了吴王前往庆州,表达朝廷处置冯度与安抚百姓的态度。
正因如此,冯太后今日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闵嘉音忧心吴王会有所动作,同样心境不宁,以致因为队列发生变化,在上一段台阶时险些被裙摆绊个趔趄。
虽然及时稳住身形,但闵嘉音的失态还是被侧前方走在冯太后身后的袁姑姑看到了。
闵嘉音本以为袁姑姑会像不怒自威的太后那样严厉,毕竟她入宫陪读也见过不少严苛的掌事女官。
然而袁姑姑只是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手腕轻轻动了动。
闵嘉音顺着她的手腕看去,发现袁姑姑提着裙摆的动作十分优雅稳当,且看起来不明显。
心中泛起暖意,闵嘉音对袁姑姑有了一个不同于太后的好印象。
敬过香后,除了楚王先去查看斋饭,其余众人走到了慈明寺的放生池边。
池中红鲤簇拥而来,都奇异地集中到了冯太后前方,寺中住持见状便说了不少喜庆的话,才让太后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放生池四面都围着石砌的栏杆,唯有一处修了下至池边的台阶。恰在靠近台阶的水中,盛开着一朵硕大的荷花。
众人站的位置离荷花很远,却都在深浅翠碧之中一眼看到了那抹艳丽的霞色。
住持对太后道:“启禀大娘娘,敝寺去岁在翻修后院佛塔时发现了一同埋藏百年之久的莲子,见其仍有生机未灭,便着寺中人栽种于池中。今年那莲子果真焕发生机,长成了芙蕖,开出的唯一一朵奇花,便是大娘娘与各位贵人看到的那一朵。”
闵嘉音在一旁瞧着,太后这时是真高兴了,虽然表情并不明显。
这个年纪的老太太,还是最为尊贵的天下之主的生母,自然喜欢这些祥瑞之象。
见太后注视着那朵荷花没有移开视线,住持便道:“大娘娘不妨移步到那奇花近旁,老朽也要替那花灵叩谢大娘娘恩泽。”
太后唇角翘了翘,在袁姑姑的搀扶下向台阶那边走去。
来到台阶边,以太后之尊自是不能再往下走,但眼见奇花近在咫尺,冯太后看向了住持:“老身也想沾沾这花的喜气,不知有何办法?”
住持双手合十道:“大娘娘福泽本就深厚,若想让这福气更上一层,可让身边之人上前触碰此花,再回到大娘娘身边。”
这种流程闵嘉音早就见怪不怪了,她安静站在女眷堆里,注视着袁姑姑缓步走下台阶。
台阶修得不低,高出水面尺许,但荷花离得也不远,袁姑姑只需稍稍俯身伸手便可触摸到那娇艳的花瓣。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不大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袁姑姑一惊,便看到一条黑漆漆的东西蹿了上来,直冲那锦鲤而去。
“啊——”
岸边的人也都看到了那条蛇一样蹿出水面的东西,只听一声惊叫,随即便传来了巨大的落水声。
“救命!救——”袁姑姑在茂密的荷叶间扑腾了几下,反而把自己扑腾进了荷丛之中。
“南枝!”冯太后也慌了神,身子一软,被韩舒眼疾手快地扶住。
住持赶忙蹒跚着跑去喊人,近旁却找不到一个会水的小沙弥。
闵嘉音蹙了蹙眉。
周围是一群地位尊贵的女子和孩子,便是会水也不可能下水救一个奴婢。
没有再犹豫,她当即跳入了池中。
放生池不算太深,但她看清了那袭击锦鲤的东西,应当是一只鼋伸长的头颈。袁姑姑本不会水,若是被鼋咬上一口,更是要命。
随着“扑通”一声,太后望向那道跳下池的身影的目光变了变。
“表妹!”韩舒瞳孔一缩,失声叫了出来。
她这些年也听闻过这个远房表妹的才名,却不知表妹是如此果决之人,竟然当机立断跳下了放生池。
其实她自己也会一点水,也看得出这池子不深,以她年轻力壮的身体素质必能将人救上来,但事发之后她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去救人。
或者说,以尊贵之身去救一个奴仆,是不存在于在场任何一个皇室中人脑海中的概念。
但闵嘉音也算得上是京城贵女,她如何就救得,其他人如何就救不得?
韩舒无意识地攥紧了拳。
比起袁姑姑面临的生死危机,带给韩舒更强烈冲击的,是闵嘉音无意中传达出的观念,一种众生平等的良善。
眼看闵嘉音拖着袁姑姑靠近岸边,韩舒确认皇后扶住了太后,便跑下台阶帮闵嘉音把浑身瘫软的袁姑姑拉了过来。
楚王妃嘱咐韩凝站在岸边,自己同样跑了下去。
在寺中僧人赶到之前,有闵嘉音在下面托着,韩舒和楚王妃就合力将袁姑姑拉上了台阶,又拉了闵嘉音一把。
袁姑姑满身狼狈,身体也还在颤抖,却强忍着不适向闵嘉音等人道谢。
“多谢闵姑娘!多谢……多谢二公主殿下、楚王妃娘娘!奴婢,奴婢——”
闵嘉音虚扶了一下袁姑姑的手臂:“姑姑看看,有没有被咬伤?那是一只鼋,不是什么怪物,但确实会伤人。”
说话间,楚王妃已帮袁姑姑上下检查了一番。
“姑姑应该没有外伤,只是受了惊吓。闵姑娘,你也没事吧?”
韩舒解下外袍披在了闵嘉音身上:“表妹实在勇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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