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白雪翩飞,冻人的温度叫人伸不开手脚。

    微生商猝不及防的被人一推,后背靠到了柱子上。

    唐骄愣了一下,看他被冻红的脸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原本质问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他用余温尚存的手碰了碰微生商的脸,眼中的忧心不假:“这天真是太冷了,眼睛怎么也被冻红了?”

    微生商被他的胡诌逗笑,不过也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没叫眼前人看见。

    “疼。”他轻声道。

    唐骄反应过来,自省道:“怪师兄着急了,没伤着吧?”

    微生商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动作而被伤到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一人忍心开口破坏眼下温存的风景。

    二人对视良久,皆沉默着,到底还是唐骄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师傅知道你并不是盛气凌人之人,他方才不过是口无遮拦说出的托词,你别放在心上。”

    微生商看着唐骄。

    口无遮拦说出的托词?

    方才平阳子所说,他反对唐骄同漠汉结盟是因为自己的气盛,不愿屈居人下。那依他看来,真实的理由又会是什么呢?

    他冷笑:“那师兄这又是何意?”

    他垂眸看着唐骄的眼睛,额头近乎相抵,寒风中吐出的暖流都能喷洒在身前之人的脸上。

    实在太不端方。

    微生商侧身想走,刚跨出一步,听见唐骄蓦然开口:“你不愿我与他联姻。”

    此话一出,逼得微生商心中火气腾烧,他猛然回首看向唐骄。

    好一个唐骄,好一个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唐骄!

    他神色轻描淡写却又笃定万分。

    真是知道如何戳中他的心窝。

    “师弟……”

    唐骄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觉得后脑忽然被身前之人按住,眼的光亮人挡住,陷入了一片昏暗,紧接着,嘴唇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触感,又被尖锐的东西衔住。

    他看见藏匿于昏暗之中,那双难过而又无助的漂亮眼睛,想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扼住他的咽喉,质问他的心。

    直到唇上一疼,他轻轻哼了一声。

    眼前终于得见光亮。

    微生商头也不回的走了。

    ——

    屋舍竟是比雪地还要冰冷。

    微生商走进屋中,屋中灯光未亮,但他的耳朵听到了床榻上有动静,两个体量尚小的身躯在蠕动。

    他轻轻合上门,将油灯点亮又小心的捂住光源不让它惊动床上的人。

    他缓步走进床榻,忽的,将被褥猛地掀开。

    只见床上两人相抗,胳膊撑着胳膊,脚抵着脚都想要将彼此推下床。

    “风萝风虎。”

    头上冷漠的声音响起,两人皆被吓了一跳。

    “六……商哥哥!”

    风萝大喊道。

    风虎也紧随其后:“商哥哥!风萝她又偷跑到你房间来!我帮你给她抓住了!”

    微生商将手中的油灯往桌上重重一放:“胡闹!”

    两人见他生气了,立马垂下头,异口同声道:“对不起商哥哥。”

    这道歉的默契,已经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了。

    风萝正乖乖低着头,忽然领子一紧,她们二人竟被微生商一手拎着一个往门外走去。

    “噗通——”

    微生商尚有怜惜之意,没把他们丢进雪堆中,而是丢到了走廊中。

    房门轰然关上。

    风虎被砸疼了,长吁短叹的哼唧起来,再看那风萝拍拍屁股站起身,趴在门框上捶了捶门,嘴上幽幽喊了几声“商哥哥~”。

    唐骄听见动静开了道门缝。

    风萝看见了唐骄,又乐着奔了过去。

    唐哥哥依旧是笑吟吟的,不过今天却与往日不一样,今天的笑,似乎有些苦涩。

    “怎么又在胡闹?”

    “胡闹胡闹胡闹又是胡闹?”风萝学着他们说的话重复起来,像个啰里吧嗦的小老太太:“大师兄,这天儿多冷啊,怎么就是胡闹了呢?”

    唐骄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回去把炉子烧着,暖了身子灭了火再睡。”

    “哦。”风萝听了话就要回房。

    “等等。”

    唐骄忽然叫住她。

    风萝站在原定,见他从广袖里取出个手炉给她。

    风萝接过,笑嘻嘻道谢:“谢谢大师兄!”

    唐骄弯着笑眼:“去吧。”

    她乖巧点头,径直往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刚走过一个转角,她余光瞧见大师兄的门已经合上,她放慢了脚步,姿势变得鬼鬼祟祟,余光死死盯着大师兄屋舍的方向,瞧见屋中灯火灭了,她立刻转换了方向,手中揣着手炉猛地朝后院奔袭而去。

    她脚步利落的来到后院微生商屋子的窗前,接着,又蹑手蹑脚的推开了窗,手脚灵活的跳上窗沿,跃入房内。

    榻上的人听见动静,应是不想搭理,只不过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风萝的方向。

    风萝把窗给关了上。

    她走到榻前,推了推床上人的肩膀。

    “商哥哥,商哥哥?”

    床上的人未有应答,但风萝却知道他此刻是醒着的。

    “商哥哥,你要去从军,带我走吧。”

    空气静谧了片刻,床上之人转过身来,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眼睛。

    风萝道:“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我也要去从军。”

    黑暗中的身影坐起身,风萝只听他嗤笑一声:“破小孩。”

    风萝丝毫不气,为自己辩驳道:“我就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十四了。”

    微生商勾唇,但并未笑出声:“不是说你年纪,是说你太过孩子意气。”

    “孩子意气又怎么样?”

    风萝反问道:“我也要上阵杀敌!好哥哥,我也想当英雄,我也想名留青史!”

    微生商盘腿坐着不做声,许久,他抬起手揉了揉风萝的脑袋。

    他问道:“我凭什么要带你去?”

    风萝这时却小声笑了一下,似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而得意的窃笑。

    她道:“商哥哥,我知道你喜欢大师兄。”

    微生商好笑:“所以你这是要威胁我?”

    风萝摇摇头,眼中泛起狡黠:“我只想帮商哥哥实现愿望,商哥哥也好能帮我实现愿望。”

    微生商挑眉,觉得这姑娘口气不小:“我有什么愿望?”

    风萝不管这人装傻充愣,将手炉一下塞到微生商怀里,就在微生商的手将要碰上那个手炉之前,又猛地将东西收了回来。

    “这是大师兄的手炉。”

    “你带我走。”

    “我就把东西给你。”

    她看微生商就这么坐着无动于衷。

    风萝一声不吭的将手炉好好摆放在了微生商的身侧,接着跳下床榻,倏尔跪在了地上。

    风萝盯着黑暗中隐约的人影,果断利落的磕了三个响头。

    罢。

    她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板。

    “商哥哥与大师兄、师傅的谋划我不敢妄断真意,却在心中也能猜到个七八成。在我心里,商哥哥传我以武,教我保命立身之本,在我心里商哥哥就是我的师傅!

    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风萝从小没爹没娘,早就把商哥哥当做爹爹看待,爹爹去哪我就去哪!爹爹从军驰骋沙场,我便是爹爹的先锋!为您冲锋陷阵!”

    微生商轻笑一声:“那平阳子是你谁啊?”

    风萝想了想,道:“是我二爹。”

    微生商低低笑了起来,似是将方才的阴霾全都驱散。

    他一脚踢到风萝肩膀:“为我冲锋陷阵?那我还立什么功?建什么业?”

    风萝被踢得从跪坐变成了斜坐,她听到微生商这么说,喜出望外的往前扒住了微生商的腿。

    “爹爹是同意了!?”

    微生商食指按住他的额头将她脑袋抵开:“别叫我爹。”

    “谢谢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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