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妤从实验室出来,一边摘着头发上的发网,一边往数据区走。

    浅蓝色的光屏在她眼前展开,在走到主光脑前,她已经完成了一个初步的模拟分析,对接下来的演算结果有了大致的心理预期。但她正准备把今天的实验数据录入的时候,注意到旁边的助手欲言又止的表情。

    数据传输进度条还在加载中,沈期妤抽空抬了一下头,“怎么了?”

    助手:“新入职的研究助理五分钟前提交了辞职报告。”

    沈期妤:“……”

    这个月的第三个。

    她深吸口气,问:“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助手:“报告上的原因是‘私人事务’。”

    传输进度条加满,“叮”的一声提醒响起,沈期妤飞快地选中数据进行计算分析,同时开口,“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

    和这个充满着未来科幻风实验室不同,沈期妤的办公室显出一种以当前星际时代眼光看起来极其“复古”的装修风格。

    随着主人进来,灯光亮起、窗帘自动拉开,外面翠绿的枝蔓沿着窗框攀爬,叶片被阳光映出金绿的颜色——这当然是模拟投影出来的景色,如果沈期妤想,完全可以把自己办公室搞成海底世界风,但是她现在显然没这个心情。

    沈期妤走到窗边,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外面叶片,指尖只碰到了一片坚硬的墙壁。

    很显然,她忘记开感官模拟了。

    沈期妤刚想切换开关,光脑适时显示出了来客提醒。

    她干脆放弃折腾窗户,选了“允许进入”,重新坐回到办公位上。

    进来的是个红头发的青年,和这惹眼的发色不一样,来人的气质很平和,现在看起来还有点丧丧的。

    他显然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小声叫了一声“沈组长”,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期妤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点,“我看过你的辞职申请了,上面写的是私人事务,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说一说吗?大家一起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青年含糊其辞:“只是一些小事。”

    沈期妤抬头看过去,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真诚点,“能和我说说吗?”

    青年:“……”

    “…………”

    沈期妤:“……”她就知道。

    她换了种说法,“是觉得工作环境不好?还是薪资问题?新实验室已经在选址,等到过几年就可以搬迁。研究院的薪酬是比不过商业公司,但是我们所的福利还是挺不错,而且等你过两年等级评定上去,待遇也会对应提高……”

    沈期妤的画饼行动最终被对面打断。

    ——“b级。”

    短短两个音节,对方像是非常艰难地才从喉咙中发出。

    沈期妤的声音一顿。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精神力等级。

    青年急促地呼吸了一下,语气不太平稳地开口,“我的精神力只有b级,是b-,才只比c级高一点,这么重要的项目,像我这种人……”

    沈期妤打断:“就是需要你这种人。”

    青年怔神抬头。

    “你的精神力的控制能力很优秀,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优秀的之一。”沈期妤定定地看着他,“你也说了,这个项目很重要,它需要的正是像你这样具备‘精细控制精神力’能力的人,这个项目很需要你。”

    青年愣住了,他怔怔地和沈期妤对视着,褐色的眸子中隐约有细碎的光闪过。

    但是良久的沉默后,他开口却是,“……抱歉。”

    沈期妤:“……”

    在最后一句“你先放个假,回去好好考虑考虑”的不甘心挣扎中,沈期妤目送了对方离开。

    等人走后,她不由地往椅子上一瘫,满脸心累。

    ——这糟心的唯精神力等级的世界!!!

    出了这么一件事,沈期妤整个下午的数据分析都在低气压的状态度过。

    助手看了几眼,以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小声开口:“今天上午,布罗德教授来过。”

    沈期妤:!

    ……

    十几分钟后,沈期妤面无表情地站到了研究所另一端的实验室。

    在顶灯的映照下,金属的仪器外表反射出冰冷的光,穿着防护服研究员在里面来来往往,好奇的眼神止不住地往沈期妤身上落,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手中的工作。

    沈期妤目光在里面搜寻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灰色长发的身影,后者也似有所感,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沈期妤冷声开口:“我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布罗德。”

    布罗德没有立刻回答。

    实验室却像是因此安静下来,连操作仪器的机械运转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粒子超净器运作的细微嗡嗡声的背景音。

    “叫我维格就好。”许久,布罗德才笑了一下,他明显知道沈期妤是为什么而来,也毫无遮掩的意思,“沈组长该感谢我的,这么重要的研究怎么能让一个c级的杂种参与进来?那些蠢货只会把研究弄得一团乱。”

    语调相当温和,但发言也相当炸裂。

    而更重要的是,整个实验室里,除了沈期妤之外,其他人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歧视言论都无动于衷。这倒不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布罗德的下属,而是这个世界的大环境就是这么个状态——事实上,就算布罗德把这些话发到星网上,受到抨击的也只会是他那过于尖锐的用词,而非里面隐含意思。

    这操蛋的世界!

    沈期妤本来是懒得理这些的。又不是中二病,她对改变世界没有一点兴趣。

    可她的研究进展到现在,需要能够高精度控制精神力的技能型人才,而不是那种空有等级,只会在她实验室制造爆炸的危险分子。

    沈期妤深吸口气,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来,“照你的说法,我这个没有精神力的废人,才是更该退出研究的那个了?”

    布罗德像是非常惊讶,“阿妤怎么这么说?”

    这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让沈期妤有点反胃,而说话间,布罗德已经走到近前。

    他微微低头,灰色的长发顺着耳际滑落,有几缕落到了沈期妤眼前。

    沈期妤稍稍晃了一下神,没能立刻退开。

    布罗德已经嗅到了,对方颈后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气味。不是被抑制剂强行分解,而是真的没有任何气味。

    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果然……那个3s没法完全标记你吧?”

    这声音没有刻意放大,但也没有特别压低,就那么落入旁边几个研究员耳中,沈期妤立刻就听到大大小小的吸气声。

    沈期妤:“……”

    标记个鬼啊?她身上根本没那个构造。

    沈期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到这个世界,还凭空缩水到童年时期,但是她很确定,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纯种的蓝星人类,绝对没有多出来什么构造,也不像是官方对外宣称的那样,是罗拉星灾难事件的受害人后遗症。

    不过这些事情显然不必和布罗德解释了。

    沈期妤冷淡地后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距离,“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布罗德扬了扬眉,没说什么,倒是后面的研究员已经控制不住眼神乱飞,满脸八卦的欲望藏都藏不住。

    沈期妤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她是来找布罗德要说法的,而不是跟人当谈资的。

    在最后警告了一遍对方别再插手她的课题组人员安排后,这场谈话照例不欢而散。

    沈期妤冷着脸离开后,布罗德也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短暂地从实验室出去了一下。

    两人这么一走,刚才还一片严肃正经的气氛实验室顿时充满了八卦的气氛,新来的研究员忍不住对旁边的人问:“我以为布罗德教授跟沈组长的关系不好……”

    这一点算是研究所人尽皆知的事实了,从两个课题组在研究所内位置就可见一斑。

    就刚才看见的情况确实如此,但关系恶劣中好像又有点微妙的说不出来的氛围。

    旁边那人一脸“你可算问对人”的表情开口:“罗拉辐射之后,沈组长被前所长收养,是在研究所长大的。布罗德教授是当年研究所少年班的第一批成员。”

    新人一愣:“那不是?”

    旁边人点头:“是‘青梅竹马’,当时所里都以为两个人是一对,谁料到程上将突然杀出来、横刀夺爱……”

    ……

    实验室内因为刚才八卦大戏讨论不休,而楼上的资料室,布罗德遥遥注视着通道上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那道影子彻底消失。

    他抬手顺了顺肩上的长发,突然弯着眼睛轻笑了一声。

    当一个alpha无论如何都无法标记自己的伴侣的时候,会怎么样?

    会发疯的。

    那个人早晚都会做出阿妤无法忍受的事,区别只在于时间而已。

    阿妤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想要的那种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他不是,程牧也不是。

    沈期妤对背后的讨论毫不关心。

    在她看来,认识布罗德、还一度和对方关系还不错,简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黑历史——属于稍微回想一下,就恨不得有台时光机的程度。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沈期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快到下班时间了。

    因为回家也是一个人,沈期妤这段时间是直接住在研究所的,但是今天糟心事太多,她不想在这留太久,时间一到就刷了卡,在助手震惊表情的目送下,登上了悬浮车。

    自动驾驶是个解放人类的好发明,沈期妤上了车之后,就阖上了眼暂做休息。

    车内播报自动响起,是当日的联盟新闻,“欢迎收听今日联盟时事快览,联盟环保局近日通过法案,禁止第三星域向外空排放垃圾,此举会严重影响当地儿童精神力……火石制药最新药剂已经通过联盟药检,该药剂能够有效稳定觉醒期青少年精神力水平……”

    “……”

    “……外域安全领域,联盟组织特别行动,成功抓捕代号‘恒日’的军火贩子团伙,据悉该组织头目……”

    新闻内容很快就切到了下一条,沈期妤却倏地睁开了眼。她对着控制台发布语音指令,“刚才那条,再播一遍。”

    来回切了三遍之后,沈期妤终于确认了内容无误。

    一整天的低气压总算有所好转,她稍稍舒了口气,确认今天还不算太糟糕。

    虽然因为保密条例所限,程牧没有主动透露他的任务内容,但结合他的关注点和任务期限,做点适当的推测还是不难的。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接到程牧副官的通讯时,沈期妤也不意外。

    但她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语气温和地对着那边打招呼,“宋副官,是任务结束了吗?”

    宋沃:“是的,夫人。”

    沈期妤没从这简短的回应中判断出什么不对来。

    她一边认证着身份往家里走,一边问:“怎么样?他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滴”的一声,虹膜识别的认证通过,大门的正门打开,沈期妤抬脚进去,顺手摆正了一下玄关柜子上的双人合照。

    还准备接着问点什么,却听见对面人声音沉重:“关于这个,确实有点事需要和夫人您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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