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神像的黑布从一侧缓缓滑落,暖黄的烛光下,布面上荡起一片金色的波纹。
那是黑布上绣的金线,在滑动的过程中反射着金灿灿的光。
露西娅念完祷词,双手捧着那块黑布,期待地看着黑色神像。
蜡烛火苗跳动的光影映在神像上,仿佛它活过来了,胸口在呼吸中微微起伏。
但那只是光影晃动产生的错觉,石像还是那个石像,没有活过来。
也没有圣光从天而降、花朵从地板砖缝里钻出、供桌上的祭品突然消失不见、神圣的投影浮现在祭坛上……
露西娅还特意抬头往窗口看了看:还是原来的月光和树影。没有变成白天,没有黑雾吞没月亮,没有植物到处疯长……
脑子里也没有出现神圣的声音对她说‘虔诚的信徒,是你在呼唤我吗?’
各大神殿记录过的神迹没有一个出现在这里。
露西娅一脸尴尬地把黑布叠好放在供桌上,她觉得刚才真诚祈祷期待神迹降临的自己有点傻。
神灵要是这么容易就被请来,那贵族祭司们得骄傲到什么地步?
可一想到同一时间,有十一个人和她一起犯傻,也没那么尴尬了。
毕竟那些神迹故事从小听到大,哪个小孩没有幻想过自己是传奇的主角。
但现在不是失落和做梦的时候。
露西娅找到角落里和神像底座一样高的小方桌,把它推到神像旁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动作利落地打开箱子的最后一层,从里面取出一系列工具。
奉神仪式的最后一步,清洁雕像。
“打扰了,不知名的神灵,您忠实的信徒要对您的……腹肌神像,做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清洁。”
她对神像介绍道。
跪在小方桌上,神像比她要矮一头,因为神像没有头。她也不担心神像会拒绝她,因为神像也缺少两条胳膊和下半身。
清洗神像可比清洗弟弟妹妹省心多了。
先用硬毛刷子仔细扫一遍神像,要注意扫干净石缝里的碎石,和风化剥落的小石块。
再用软毛刷子再仔细刷一遍,这次要扫干净小沙砾和浮土。
接着用柔软的毛掸子轻轻扫一遍,粘掉石像上的灰尘。
清扫干净后,就可以给神像滴蜡油了。
打蜡是保养石像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措施,涂抹过蜡油的石像不仅看起来光滑莹润,还能显现出来石料本身的纹理。并且能防水防湿,避免石像受到进一步的损伤。
刚才清理石像的时候,露西娅就发现了,这块制作石像的石料很特殊,虽然是黑色的石头,但从断口处和清扫出来的碎石里,能看到里面有像繁星一般闪耀的金色细沙。
露西娅小心地从箱子里拿出一根白色的蜡烛,这也是神殿专供,据说一根蜡烛光原料就要两个金币,里面掺了不同的珍贵香料,确保每一根都有独特的味道。
这根蜡烛是什么味的,露西娅没有闻出来,只觉得还挺香。她见识少,对香料不了解,但她知道那些贵族懂。
所以选蜡烛的时候,她跟在西城区人后面听了几句,那位选中裂谷神像的祭司正对他的跟班们炫耀自己的博学多识。
按照贵族的骄傲,他们只选择最高雅,最庄重的味道。
因此最贵的蜡烛就落到露西娅手里。
露西娅相信,贵肯定有贵的道理。
准备好绣着银线的手帕,露西娅再次拿出那两枚金色符文石,点燃蜡烛。
神秘温柔的味道在神殿里扩散。
上蜡也是有技巧的,要眼快手快,在蜡烛液滴落还没凝固前,均匀地涂抹在石像上。
速度快了容易滴到手上,速度慢了容易在石像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印痕。
……
直到月亮升到最高点,一脸疲惫的露西娅才拎着箱子从神殿里出来。
最繁琐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需要普通的日常保养。
刚出殿门,她便看到守护骑士跪坐在神殿前的空地上,借着一盏油灯和月光,用剑小心地雕刻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子。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守护骑士把木牌收好,没让她看到上面刻了什么。
“呃,骑士,奉神仪式结束了,”
露西娅指了指明亮的神殿里,“如你所见,没有神迹,也没有神灵。”
守护骑士微微点头。
“你不会认为是我哪一步做错了吗?”露西娅好奇地看着她,“你没有和我一起进去,怎么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确?”
守护骑士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的位置,表示她听力很好。
她还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但露西娅莫名觉得,她比之前友善很多。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露西娅接着问,“这附近好像没有别的房屋了,难道还要再往树林里走?”
守护骑士犹豫片刻,领着露西娅走向神殿,在神殿外面绕了半圈,来到神殿后的一个小木门前,一把推开那扇门。
门上连把锁都没有。
是一间狭小的储藏室,地上是一条卷成状桶的被子,和一个鼓鼓的白色布包。
虽然狭小,但是层高和神殿一样高,将近十米。窗户也是和神殿的窗户一样高,但更小。
夜风呜呜叫着从两块窗户之间穿过,丝毫不会影响到下面的空间。
露西娅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守护骑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像壁炉烟道一样的房间,应该是圣堂的仓库吧?”
她钻进去对着墙壁鼓捣一阵,突然从墙上打开一扇门,门后一片光明,还能看到圣堂中央腹肌神像的背影。
开门后空气流通导致的穿堂风吹过去,吹得圣堂里的烛火狠狠晃动一下。
露西娅连忙关上门,生怕把烛火吹灭了。
“所以……这是什么?”露西娅指着里面质问她。
守护骑士说话了。
“这是睡袋。”
“听起来又是奇迹神殿搞出来的新东西。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让我睡这里?地上?”露西娅指着自己问她,“我是神殿大祭司,不是门房,对吧?”
“你们来早了。”守护骑士简单地解释。
所以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
露西娅恼火地看着房间里的睡袋,这不能怪送他们来的郁金香骑士团团长,她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也不能怪祭司学院,露西娅的父亲就是接过学院订单的工匠,按时交货也没有突然提前的道理。
所以,全是那些搞事的邪神信徒的错。
“那你住哪?旁边还有仓库吗?”
守护骑士指了指神殿旁边的树。
露西娅担忧地看着那些比神殿还要搞一小节的树,这片树林里的树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树。
“树上吗?这树也太高了,你和我一起睡吧,那间仓库虽然小,但还是能睡下两个人的。”
守护骑士摇摇头,转身向树林走去。
。
清晨的树林很吵闹。
天快亮之前,鸟雀们就从叶子间飞出来,成群结队的叫嚷起来。
露西娅烙饼似的在睡袋里折腾半天,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坐起来收拾好,推开虚掩的房门。
清晨的温度有点凉,她穿上了布包里的厚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拥有‘保暖’含义的符纹,显然这也是神殿工坊出产的专供品。
守护骑士醒的也很早,她正在进行晨间训练,露西娅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哪位骑士睡过懒觉。
只见她单手平举着一把重剑,重剑的剑锋挑着一只水晶球。
只需细微的抖动一下,价值三个金币的水晶球就会落地摔个粉碎。可她的剑上都结了些露水,显然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那只水晶球依然平稳地停在上面。
不仅没有摔落,她还在输送着魔力。平稳的魔力顺着她的骑士剑传到水晶球里,让水晶球传出耳熟的声音。
[……昨日下午,城防军丁香骑士团第五小队正式加入远征军,这是这个月第三支加入远征军的骑士团……]
露西娅看了看天色,天还没亮呢,平时家里听的水晶球播报不是现在这个时间,这大概是骑士们的专供,一般对待普通民众的播报不会涉及具体的团队调动。
但露西娅可没有避开的想法,她走到守护骑士旁边,光明正大地听起来。
守护骑士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回去,专注地盯着剑尖。
在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水晶球依然平稳地立着,平稳到露西娅怀疑她的魔力是不是还有什么吸附作用。
[……该小队的成员有谢尔比、菲诺、布佳妮亚、弗尔曼……]
露西娅听见最后一个名字,猛地一哆嗦。弗尔曼?她哥哥?那个在城防军混到现在都没转正,还在城外呆着的,只长肌肉不太聪明的哥哥?
她仔细回忆,弗尔曼之前和家里说过的那个实习骑士团,好像确实叫什么丁香骑士团。
弗尔曼?远征军?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她被贬到贵族混子林立的祭司学院,最不被家里人看好的弗尔曼要出去当领主了?
露西娅觉得自己该嫉妒的,但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她激动地原地转了一圈,决定向近在眼前的哑巴骑士分享这个好消息。
“刚才你听到水晶球里的消息吗,骑士?”露西娅得意的仿佛加入远征军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丁香骑士团,那个叫弗尔曼的骑士,是我哥哥——他加入远征军了!”
水晶球突然从剑锋上滑落,但守护骑士的反应很快,她用剑身在下面轻轻一挑,水晶球便顺着骑士剑滑进她手里。
里面的声音早在水晶球掉落的时候就停了。
露西娅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抱歉,差点害了你摔坏水晶球。”
守护骑士微微摇头,沉默了片刻对她说:“恭喜,你有一位英勇善战的哥哥。”
“谢谢,要是弗尔曼成为了领主,他就是我们家第二个领主了。”露西娅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她要是在王城有什么变故,就可以去投奔两个领主哥哥。
哥哥是领主,妹妹是大祭司,这不和王城一模一样嘛。
守护骑士没有说话,她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指着神殿,提醒露西娅。
快到晨间祭祀仪式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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