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季,雨就没停过。
苍江大坝不堪重负终是决堤,下游几个县都遭了殃。
此时杨喜月一家正在南逃的路上。
一连走上大半个月,今日更是从早上就没停过,喜月走的两腿发酸,脚都要抬不起来。
身旁杜巧娘一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闺女已经十二,总不能也坐去车上。
长板车上不光放着全部家当,中间还坐着两个小娃娃。
大的是喜月六岁的侄儿石头,小侄女阿圆仅四岁。
拉车是喜月同父异母的大哥杨应和。
推车的是大嫂赵春兰。
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一家子俱都疲惫至极。
却始终寻不到一个落脚地。
官府要他们别处落户,落户就要分地,路遇这些村子,没一个愿意接收。
有那好心的村长里正,也早接收前一波的难民。
无奈只能继续朝前走。
路上难民已经不多,稀稀拉拉几百人。
想着再朝南走一走,总能遇见善心的,一家子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走。
北地是平原,路多是横平竖直,且平整。
越往南走道路变得曲曲绕绕,竟看到山。
喜月还是头回见,盯着多看了两眼,山上郁郁葱葱,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
车上侄儿侄女同时发出惊叹声:“好高的山呀。”
大嫂赵春兰紧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进去山里哪还有好日子过?”
他们原是镇上人家,有个木匠铺子,日子不说多富,也是衣食无忧。
实在不敢想落脚在这穷山沟,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杨应和脚步不停:“难不成再往回走?说不定换条路还是一样是山,不都说南地山多吗?”
杜巧娘虽是长辈,到底只是后宅妇人,且没经过什么事。
也没个主意。
沉默着又走上一段路,夕阳铺满半边天,杨应和在条河边停了下来。
周围已经停着几户人家,有生火煮野菜汤的,亦有猛灌河水的。
杨应和把两个孩子从木车上抱下来,先是去打水又去找柴。
杜巧娘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两个没血缘的孙子孙女交代他们不要乱跑。
进杨家的门七年,赵春兰早已经习惯这个继婆婆被娇养着。
也不指望她能帮什么,能看着孩子已是不错。
喜月很累,但仍跟上大嫂:“我跟你一起去找野菜。”
杜巧娘只得这一个闺女,很是宠爱,向来不让她做活。
喜月自己会主动带侄子侄女,也会帮着做家务。
对这个没被娇养坏的小姑子,赵春兰还是很有好感的,露出点笑意:“累坏了吧?”
这些日子跟着大嫂,喜月认识好几种野菜。
边摘边说道:“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赵春兰手下不停,说起这事,一叹:“谁知道呢?”
山脚边野菜很多,不多一会两人就摘满一竹篮。
周围还有几个妇人在摘,姑嫂两人已经往回走。
在河边把菜洗干净,回去时杨应和已经把火生起来,吊着的陶罐里,水已是半开。
罐里还有些米粒。
逃难的日子艰难,吃不饱饭是常事,他们的粮袋也快要见底。
幸运的是这些难民都还算规矩,没遇见有偷抢东西的。
杜巧娘盯着孙子孙女玩耍,看她们回来,喊道:“春兰,喜月快来坐,走这一路累坏了吧?”
她拍拍身边空地,喜月就听话的坐到她身边,眼睛不离侄子侄女。
虽说一路没有偷抢孩子的,也不能掉以轻心。
赵春兰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的不想动。
“哎呀!”
不远处有妇人发出尖叫,就听到有人高声说:“这是哪家的闺女?”
一群人围过去,六岁的石头拔腿就朝那边跑,妹妹阿圆一见哥哥跑,迈着小短腿追过去。
喜月起身去撵,杜巧娘也站起身唤着两人回来:“别乱跑,小心有拐子。”
赵春兰不放心,让杨应和盯着,也撵了过去。
石头挤去前面,喜月挤进去要拽他出来,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面发白,一动不动。
“她家人可在?”
“这是饿的吧?”
有妇人胆子大在她脸上摸一把,手下滚烫:“看来是烧晕的。”
“可怜见的,我看到她一直一个人在走。”
“这荒郊野岭的没有大夫更没有药,看来活不成了。”
“真可怜,怎么没个家人在?”
“许是都没逃出来吧。”
这一路不是没遇到撑不下去的,大伙唏嘘几声开始散去。
杜巧娘扯着孙女阿圆也准备往回走,无意中看到地上的人,愣住了。
不自觉吐了两个字:“欢娘。”
喜月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是自己的小姨母,还没成人就病死了。
且死了都有十多年。
所以地上的人,根本不会是欢娘。
或许只是有些相像。
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杜巧娘扑了过去,疯狂摇晃着地上的人。
颤着声道:“欢娘,你醒醒。”
“别睡,一睡就睡过去了。”
欢娘是杜巧娘一手带大的,她嫁给杨长山那年,欢娘十二。
每回回娘家,两姐妹都是泪水涟涟,感情极好。
谁知一场急风寒要了欢娘的命。
此刻躺在地上不动的姑娘,跟杜巧娘见欢娘最后一面一模一样,了无声息,随时会断气。
尽管喜月拉着她说认错了人,她也是不愿信:“她就是欢娘,我不会认错。”
赵春兰不得不出声:“娘,小姨娘都死了十多年,这怎么可能会是她?”
陷入魔怔的杜巧娘哪听的进去,死命去掐小姑娘人中。
倒真让她把人掐醒,这一睁眼更不得了,一双眼睛与她记忆中的欢娘足有八分像。
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竟把小姑娘抱起走。
抱回车前,一迭声道:“快给她吃些菜粥。”
杨应和不知所措,赵春兰有些不情愿。
见娘喊的紧,喜月只得动手去盛粥。
周围人看着,也不知道她发的是什么疯?
还有人猜测难不成是她的闺女 ?
杜巧娘抢过喜月手中的碗,仔细吹凉喂给这姑娘。
姑娘张嘴吃了。
半碗粥吃下去,杜巧娘又去打水,湿帕子给姑娘擦脸,擦脖子,身子。
这倒也是一种去热的法子。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看着殷勤伺候小姑娘的婆婆,赵春兰用饭都没胃口。
小声与杨应和说:“带着她可没法赶路。”
杨应和也是犯愁,但看继母这个样子,必是不肯舍弃这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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