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下楼吃饭时,李聪在电梯口碰到了章柠,见她满脸倦意,问她陪床的感觉如何。
她想到昨夜那漫长的痛苦,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酸爽。”
李聪笑:“你妈妈这已经是术后第五天了,也没其他并发症,只是有点烧,你们很轻松了。其实他们那个病房的情况都还好,隔壁那上呕下泻,凿床撞墙,整晚闹个不停,那才叫酸爽。”
她立刻想象到那画面,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太可怕了。”
李聪又笑:“对吧,其他地方就算了,脑子里有问题,那可太要了命,以后勤来我们这查查脑子,防范未然。”
她严阵以待:“别说了,我这几天就抽空查个核磁去。”
李聪道:“平时有体检还好,没体检的话,就多注意一点。”
她叹了口气:“小时候有,这两年就懒得去了。”
他道:“那正好趁你这几天在医院,顺便检一下得了。”
她问:“你们医院有体检?”
“有啊。”李聪道,“你直接在挂号平台上找,项目很多,看你要检什么。”
她便在他的指导下,预约了一个体检项目,俩人一路聊到食堂部。患者食堂在一层,职工食堂在二层。李聪问她想不想到二层体验一下,她就跟着上去了。
吃饭时,俩人再次说到沈医生。不知道为什么,章柠直到现在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到不得不吐为快,她道:“李医生,你说得对,你那个沈师兄长得的确很富有争议性,我一向觉得自己的审美比较多元,但也不是很能t到他。”
李聪听闻略微有些惊讶:“沈师兄前天晚上值夜班,昨天压根就不在,你应该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
她恹恹道:“昨天我到你们值班室借书,书好像是你那个沈师兄的,里边夹着他的证件照。”
“哦。”李聪笑了,“沈师兄不上相,照片跟本人差距很大的。”
她摇摇头:“不是上不上相的原因。”
李聪奇道:“那是什么原因?”
她想,帅哥再不上相,也可以看出底子,但他那个师兄跟帅哥一点都不沾边。不过她没说这么直白,所以只是摇头不语。
李聪见她一脸抗拒的样子,笑道:“纠结这个干吗,他估计等会就来了,查房的时候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还是摇头,只是没再说什么。
原以为查房就几个人,结果呼啦进来一堆,高矮胖瘦形形色色,把病床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
章柠的目光本来在马教授身上,只是无意间往他身侧瞟了一下,目光忽然被钉住了。
她一下就明白了,那本书里的照片并不是沈医生,眼前这个才是。
他长得有点凶,帅是帅的,只是凶压过了帅,成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这种凶,不是尖酸刻薄的坏,不是无伤大雅的痞,也不是放浪不羁的狂,而是真枪实弹拳拳到肉,有一种压迫感,让人大气不敢出。这让她想起曾做过的测试题,看图猜变态杀手。如果把这个医生放进去,估计十个人有九个人都会选他。章柠觉得他不适合当医生,医生治病救人,不要求都长一张春风化雨似的脸,但怎么着不能有压迫感,不然病还没看,先被医生吓个半死。他应该去当警察,这种压迫感,比犯罪分子还犯罪分子,太有震慑力。不过,他穿白大褂是极合适的。白大褂所传递的生命的圣洁感压着他身体中呼之欲出的暴力感,让他显得张力十足。跟他一对比,马教授那种清贵儒雅雨露均沾的学者气质显得柔和多了。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他发现她,目光扫过来。
她就给了他一个笑。这笑从嘴角慢慢绽放,一直开满脸颊,温存中带着一星暴烈,像西北高原上的土腥味,抖一抖尘土飞扬。
不过他却没笑,好像也有点不大理解她为什么这样笑。不过这点不解对他来说转瞬即逝,他很快把目光从她脸上移走了。
查房结束后,李聪带着两个小医生过来给章蓝做腰穿。做完腰穿,他将章柠拉到外面:“我有没有说错,沈师兄真人是不是比照片上帅?”
她抿嘴一笑,道:“我好奇一件事。”
李聪问:“什么?”
她道:“沈医生有女朋友?”
李聪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后恍然大悟,随即眼神变得暧昧起来,道:“你……”
她立马截断了他的遐想:“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凶,像个家暴男,很好奇有姑娘敢跟他谈恋爱吗?”
李聪“噗嗤”笑出了声:“当然有,沈师兄的关注度在我们科还是可以的,而且前不久我还看见师兄的小青梅来医院找他,俩人一块在我们食堂吃饭呢,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
“小青梅?”她的问句带点鼻音。
李聪点点头:“是个刑警,师兄爸爸同事的女儿,听说是一块长大的,估计就算没谈,也差不离了,我们都希望他俩能成,这样师兄好歹能有个说话的人。”
她有些惊讶:“不至于吧?现在那么多单身青年,一个人多自在。”
李聪叹气:“你是不了解。”
他简略的把这位沈医生家里的事情跟她讲了一下,章柠听完这一地鸡毛,便笑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过其实也还好,过日子嘛,谁家没点破事呢,想开就好。”
李聪惊奇道:“你也有?”
她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怎么,我看起那么无忧无虑?”
李聪佯作不经意的往她脸上瞥一下:“倒不是说无忧无虑,但看着没吃过苦,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她微笑:“你是说我没有一张有故事的脸?”
李聪立马笑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相对比较亲切,不像师兄,他总是……总有一种距离感,好像永远跟人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如果你们把这种距离感叫有故事,那我觉得还是当没故事的人好一点。”
章柠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她留下来继续陪床,依然睡得断断续续。两点多的时候,她醒来去洗手间,瞧见李聪正趴在护士站那写东西,疑惑的走过去,问:“李医生,我怎么感觉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你?”
柜台后的小护士调侃:“你说对了,他这一年是住在医院的,爹妈死了,他都不能离开。”
她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那你们医院也太不人性化了。”
李聪埋头奋笔疾书,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我们还算人吗,我们都是牲口。”
她想起什么来,又问:“你们晚上是有抢救吗?”
笔尖一顿,李聪问:“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八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一堆人往隔壁跑。”
李聪叹气:“患者术后脑出血还引发了脑疝,呼吸、心跳骤停,拉去做了半宿手术,这不刚结束。”
她问:“命保住了吗?”
李聪道:“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很难说,多半是植物人。”
护士在一旁道:“可别了,醒就醒,不行就算了,他们家里也没什么钱,再耗下去,真是家破人亡。”
李聪道:“可不是,今天下病危的时候,患者的儿子一直拉着沈师兄追问到底能不能救过来。我听那意思,是想放弃。但患者的爱人异常坚定,说哪怕机会再少也要做。他儿子就给自己妈跪下了,说要是做了手术就能醒,那砸锅卖铁也要做,但做完手术大概率还是植物人,那就别做了,他们耗不起。患者的爱人就一直哭,说先做手术,如果术后情况不好,再说。”
他说完一时也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她问:“你们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里,会不会变得特别麻木和冷血?”
李聪将笔盖合上,塞到上衣的兜里:“马老师说,虽然医院里有很多冷酷,但也有很多温情,如果你的血要真那么容易冷,说明它本来也不怎么热,跟你待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没有关系,不要整天借着医生的名义到处诉苦,那不是你懈怠的理由。”
她笑了:“马教授人间清醒,我喜欢他。”
李聪笑:“要不怎么能是大佬呢。”
她又问:“沈医生呢,回家了吗?”
李聪扬扬下巴:“还在icu那边。”又瞧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数字表,已经快三点了,“我估计师兄应该不回去了。”
护士啧啧道:“沈医生真惨,刚说完今天不忙,可以早点下班,结果马上就来活了。昨天乌主任也是,刚换了衣服准备走,立马就出事了。以我看,不忙这句话就不能说,一说就得有事。”
“可不。”李聪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看向章柠,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问,“你真的二十八了?”
她问:“什么?”
李聪道:“高师兄说你二十八了,还结婚了。”
她一愣:“我只跟他说二十八了,什么时候跟他说我结婚了?”
李聪惊讶道:“你真二十八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开玩笑呢。”
她笑了:“我是跟他开玩笑,但他这人报复心也太重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黑料或者八卦,说来听听,没事我也黑他一黑。”
“黑料?”李聪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高师兄以前被白富美甩过,而且还骂他是个diao丝,这个算不算?”
“哦?”她来了兴趣,“怎么说?”
李聪道:“高师兄做住院医时候的事情,白富美家跟你们一样,也是难得有条件却不住国辽病房的人,而且为人还和气,高师兄当时非常喜欢白富美,为她跑前跑后,痛并快乐着,结果有一天被他无意间听到白富美说他是个diao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高师兄大受打击,从此在感情上就有点破罐破摔了。”微微顿了一下,好心道,“你可小心点,高师兄见到漂亮姑娘,尤其有钱姑娘,就眼冒绿光,我觉得他是非要泡到一个然后甩了才能一雪前耻。”
她惊讶:“高医生这么脆弱?”
护士揶揄:“岂止是高医生脆弱,我们八区的年轻男医生都玻璃心。你想啊,辛辛苦苦读了二十多年书,以为当了博士,进了知名大三甲,好歹是个精英,结果在别人眼里还是diao丝。那一阵他们可消沉了,见面都互称diao丝,还是白富美的弟弟出院后,他们才集体缓过来。”
她中肯道:“那这可怪不了别人,怪他们太傲慢,自觉高人一等,所以被骂了,不能平常心对待。”
李聪笑了:“可不嘛,你看我们现在谦逊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章柠余光里看见沈堰东从电梯上下来,顺着走廊往这边来了,于是她看了过去。
李聪也跟着回头去看。
他过来交代了一些李聪注意事项,又转头来跟章柠聊她妈妈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疲倦的缘故,这个医生显得没白天那么凶了,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温存感。而且近看,章柠发现他右颊上有颗芝麻粒大小的痣,这么瞧着特别有味道。
不过俩人没多说,简单的几句,他就回值班室了。
李聪见值班室的门关上了,立马回头对她道:“沈师兄真没打过人,你不用怕。”
她有些茫然:“什么?”
李聪道:“之前你说沈师兄长得像家暴男,我以为你开玩笑,原来你真怕他,跟他说话明显比跟我们低几个度。”
她一愣:“我有吗?”
李聪扬扬下巴:“不信你问她。”
护士只笑不语。
她也笑了,不过什么都没说,而是去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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