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脸去,一步一步朝着盛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身后是兰夫人哭晕的声音,是盛国公府一阵兵荒马乱喊大夫的声音。
她不知道是不是脚上还挂着没能拔掉的针。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针尖上。
就像是这两年来,她在盛国公府的日子一样。
但是没关系,她不要了。
都不要了。
是做孤儿还是做乞丐,盛云央这个名字,这个家。
她都不要了。
她从盛国公府的侧门走出去,走到空洞洞的巷子里。
眼前蓦地的一黑,倒在了地上。
直到冰凉的水将她泼醒,映入眼帘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呸!就这么丑个玩意儿,这国公府也好意思将你嫁给我!看着就倒胃口!”
壮汉蒲扇一样的巴掌扇到她脸上,疼的她眼前虚晃。
“我嫁给你了吗?”她听见自己声音微弱的问。
壮汉又是一巴掌扇上去:“不然呢?要不是老子是盛国公手底下的兵,你当老子会要你这么丑八怪!你就死心吧,盛国公府的人亲自将你送来的!好歹也是国公府,怎么还会有丑成你这样的丫鬟,晦气!”
他随手找了块脏兮兮的布拍到她脸上:“把你的丑脸遮住,别他娘的耽误老子办事的心情!”
说着便解了身上的衣服,压了上去。
她摸到扎在她身上还未曾拔掉的那些细长的绣花针,紧紧攥在手中,在壮汉扑上来的瞬间,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壮汉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挣扎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力气。
在光线彻底要消散的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有人进了门。
人影有些矮,她看不清他的样貌。
只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
“央央,央央!”
……
“泱泱!”
陆泱泱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的坐起身,看着周围熟悉的破屋,深深的吐了口气,抹了一把额角。
怎么又做这个奇怪的梦了?
梦里那个盛云央,到底是谁?自己怎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梦到她?
陆泱泱正摸不着头脑,门口张婶已经进了门,“哎哟,泱泱,你怎么还在睡呢,你快出去看看,有贵人找你咧!那马车,威风凛凛的,还带着侍卫呢!泱啊,你要发达了呀!”
陆泱泱还沉浸在噩梦中有些心有余悸,对张婶说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的套上鞋子下了床,“张婶,出什么事儿了?今儿个不是老周家要杀猪吗?天气热,我晚点儿去。”
陆泱泱,这十里八村最有名的赤脚大夫,擅长接骨,兼职,杀猪。
张婶不由分说的将她给拖出了她那小茅草屋,屋外小院一览无遗,门口却如张婶所说,停着一辆跟他们这小山村极为不相称的马车。
马车前站着个穿着绫罗的肥胖婆子,见人出来,嫌恶的打量了一眼,“怎的这副磕碜模样?你便是当年被何家丢下的那个小丫头?”
张婶在一旁附和:“是她是她,泱泱自幼在咱们清河村长大,断不会错的,是不是那老何家人良心发现,来接泱泱回去了?”
婆子冷着一张脸说道:“既然是你,那就跟我们走吧,当年我们国公府来接小姐,接错了人,你才是盛国公府的小姐!”
陆泱泱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炸开,她听见自己问,“你们接错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盛云珠,”婆子有些不耐烦的打量着陆泱泱,身量矮小,肤色黢黑,半边脸还扣着一块像是树皮材质的丑陋面具。一身衣裳虽然浆洗的干净,却打了好些补丁,那双眼睛倒是明亮,但头发却稀少枯黄,看着磕碜极了。于是忍不住撇了下嘴:“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就这幅模样,拿什么跟三姑娘比?”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嚯,我就说老何家怎么那么狠心丢下个三岁的小丫头,合着是李代桃僵,让自己家的丫头去享福啊,真是造孽!”张婶忍不住呸了一声。
陆泱泱回神,叫张婶先离开。
然后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婆子。
那个噩梦,她做了许多年,梦到自己这个相貌丑陋的乡下丫头,原本是盛国公府的真千金,却被奶娘恶意调换,毁了容貌后丢在了乡下,后来真相大白被接回府,却因国公府舍不得养了多年的女儿盛云珠,对外说两人是双胎。梦里她嫉妒盛云珠,做尽攀比争风的恶事,被整个国公府厌弃,最后赶出家门,将她草草嫁给一个军户,然后被活生生掐死。
不仅如此,她还梦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国公府那位被抱错的姑娘盛云珠,是重生的,她嫉妒那个她仰望了一生的小姐,所以重生之后,毫不犹豫的骗着祖母将真正的盛家小姐毁容扔进山里,她自己则代替那位盛小姐入了国公府,成了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抢了她的名字,抢了属于她的人生。
陆泱泱曾经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因为陆泱泱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落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境地。
她虽孤零零一人在乡下磕磕绊绊的长大,跟村子的疯婆子相依为命,但是却天生神力,还学了一手接骨的手段,成了这十里八村有名的赤脚大夫,足以养活自己。
她怎么可能会是梦中那个不甘可怜虫?
而且,她有名字,她叫陆泱泱。
她不相信那个梦是真的。
但是眼前的来人,似乎在印证着,她被偷走的人生是真实的,这是她的命。
可她陆泱泱为何要认命?
她偏不信,她的人生要她自己来证明,而不是那些虚虚实实的梦。
“我跟你们走。”陆泱泱冷声开口。
婆子嫌恶的白了她了一眼,“既然如此,就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陆泱泱跟着她上了马车,离开了她呆了十年的清河村。
马车行了三四日,方才到盛国公府门外,马车从正门路过,停在了侧边一个小门。
那婆子,也就是刘嬷嬷,嫌弃的下了马车,一脸的倦色,语气不善的冲着马车上的陆泱泱喊道:“姑娘,到了,下车吧。”
陆泱泱枯瘦的手扒着车门,从车上利落的跳了下去。
刘嬷嬷嘀咕一句,“果真是野丫头。”
陆泱泱脚刚站定,突然从她跟前闪过一个影子,一把从她脸上扯掉了那个枯树皮一样的面具,露出了陆泱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却只见那黢黑的脸上,从左眼下方到鬓角,几乎小半张脸,印着一大块狰狞丑陋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压过一样。
“啊——”
“丑八怪!丑八怪!”
几道声音响起,陆泱泱冲着声音看去,见是几个衣着不俗的小孩子,拿着她面具的是个男孩,个头比她高些,一张张扬漂亮的脸蛋,此时瞪圆了眼睛,嫌恶又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忽然抱着那男孩的腿,“哇”的一声哭出来,“五哥哥,这个丑八怪该不会真的要来我们家,给我们当姐姐吧?我不要,她长得那么吓人,往后我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那男孩紧绷着唇,冲着刘嬷嬷喝道:“刘嬷嬷,你确定你没有接错人吗?这种乞丐,也配进我们国公府吗?”
“呜呜,五哥哥说的对,让她滚,臭乞丐!”小女孩嗷嗷大哭。
刘嬷嬷吓得不轻,急忙请罪:“哎哟我的祖宗诶,这可是在外头,可万万不能被人看了去,奴婢先带人进去收拾下,再去拜见老夫人。”
一旁两三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小男孩则是不知道从哪里捡了石子来,冲着陆泱泱身上便砸了上去,“臭乞丐!丑八怪!”
“哈哈哈真恶心!”
“她脸上那疤真是比癞蛤蟆都丑!”
“她怎么比得上云珠姐姐啊!”
陆泱泱目光淡淡的扫过他们,冲着那个领头的,拿着她面具的男孩走了过去。
她在男孩嫌恶的眼神中,一把将自己的面具抢过来,然后迅速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巴掌朝着他脸上扇了上去。
“给我听好了,我,才是你的亲姐姐。”
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走到那三个冲她扔石子的小男孩面前,啪啪啪一人一巴掌,然后指着自己脸上的疤冷声说道,
“觉得这疤很丑是不是?”
“那你们给我听着,我脸上这疤,是你们那位云珠姐姐的亲祖母,在我幼时,拿着烙铁,生生烙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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