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过后,瓢泼大雨从撕裂的空中倾盆而下。
五六月份的陵城总是多雨,今年尤甚,于是回南天似乎恋上了这座城,流连着迟迟不去。
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加上高温热气熏蒸,更是让人腻烦。
黑色的suv穿过应公馆黑色的雕花大铁门,辗过浅浅的积水,从高大葱郁的金桂树下穿过,枝头的雨水淅沥拍打在车窗上。
最后停在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见车来了,眉头一松,赶紧撑开伞往阶梯下走。
“许医生你总算到了,路上没事吧?辛苦辛苦。”
来人是许亭,他除了是长归医院的呼吸科副主任医师,还是应公馆如今的家庭医生。
而来接他的人,是应公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管家杨浠,他到应家工作还不到一年,头一回遇到男主人生病这样的事,免不了有些焦急。
“没事,就是路上遇到交通管制,耽误了点时间。”许亭解释了一句,从车里拎出来一个银色的出诊箱,问道,“应总的体温多少?”
“三十九度二,把太太吓一大跳。”杨浠将伞往他那边斜了一点,俩人脚步匆忙的踏上阶梯。
主楼的红木双开大门敞开着,装修低调奢华的正厅里安静得出奇,黄花梨岁寒三友落地钟突然响起的当当声清脆悠扬。
许亭看了眼,下午两点整。
头顶华丽的水晶灯亮着,空气干燥清爽,也不知道除湿系统多好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汪姐,把外头的大灯关了吧,不要浪费电。”
一道柔和的女声从一旁的偏厅传出来,紧接着许亭便见到一张清丽的鹅蛋脸,布满担忧的脸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明显的放松下来。
“许医生你来了,这么大雨,麻烦你跑这趟了。”
她快步走过来,浅蓝色的裙摆微动,从身后钻出来一只白色的狮子猫,一溜烟从他们脚边跑开。
许亭忙说不碍事,“应太太,应总在哪儿?我先去看看他的情况。”
“在偏厅等着呢,烧得厉害,话都没力气说了。”谢青溪的眉头重新皱起,但只一下又松开,笑道,“兴许也没事,他本来就不爱说话。”
许亭想到应总那张严肃冷淡的脸,颇有些赞同的点点头。
绕过楼梯间的水晶钢琴,穿过拱形门,进了装饰温馨简洁的偏厅,一眼便看见沙发的一侧坐着的那个穿着藏青色家居服、头发凌乱、脸色发红、神情憔悴的青年。
他一边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捂住眼睛,一手按在趴在自己膝上的……萨摩耶的狗头上。
一人一狗谁也不吭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青溪连忙跑过去,将大白狗从丈夫手底下拉出来,嗔怪道:“东东,跟你说了,爸爸不舒服,不许闹他。”
大狗甩甩尾巴,吐吐舌头,一副开心模样。
“坐下,乖一点。”谢青溪拍拍它脑袋。
它便老实在沙发边坐下了,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人。
应屿睁开眼看了一下眼前的蓝色身影,觉得眼睛又热又痛,连忙又闭上。
许亭同他打了声招呼,从出诊箱里找到一支水银温度计,甩了两下,递过去,“再测一遍体温看看。”
应屿伸手接过,乖乖夹进胳肢窝里。
“应总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许亭开始问诊。
回答他的是一旁的谢青溪,“昨晚睡前就有点不舒服,早早起来说头晕,觉得额头有点烫,量的体温是三十八度左右,吃了一片感康,到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又量了一次体温,就到三十九度了。”
“昨天去过哪里吗?”许亭点点头接着问。
这回谢青溪没有代答,而是看向应屿,应屿这才睁眼自己应道:“没有,一直在公司,不过昨晚回来的时候淋了点雨。”
刚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一副恹恹的神色。
许亭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再继续,便追问:“就这样?”
看这体格也不像虚弱到只是淋了一点雨就导致高烧的啊?
但应屿点了点头。就是淋了一点雨而已。
他也觉得郁闷,怎么会呢,他一向身体很好,也有健身的习惯,开春的时候做年度体检,每一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漂亮得不得了。
“那个……”谢青溪见许亭的眉头皱起,忍不住心惊胆战的开口,“他刚出差回来,去海城待了快一个月,他的助理说这段时间他工作很重,没怎么休息,会不会跟劳累有点关系?嗯……免疫力下降?”
千万别是别的问题啊!
应屿睁眼,恰好看到妻子瞪大的眼睛里忐忑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暖。
他朝她伸了伸手,“小溪。”
谢青溪闻声转头看向他,下意识的去握他的手,关切道:“哪里不舒服啊?”
应屿摇摇头,捏捏她的手心,没说话。
许亭嘴角一抽,不是,倒也不用这样吧,又不是得了绝症……
“确实有这可能,应总应该好好休息的。”许亭忙道,问他要回体温计看了眼,体温还是高,“吃药怎么样?针能不打还是不打。”
谢青溪有些犹豫:“可是他已经吃过药了还是这样。”
“药物起作用需要足够的剂量和时间。”许亭耐心的安抚着自己的雇主。
最终应屿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他也同意在应公馆多停留一段时间,观察一下他服药后的反应再走。
谢青溪松了口气,笑道:“外面雨大,许医生你也不好走的,不如留下来喝杯茶,杨浠,你去拿前天我带回来的那罐碧螺春。”
许亭听了忙笑着道谢,心想这位应太太不愧是个行事周全的妥善人,他来应公馆的次数也不多,她竟然能注意到他爱喝茶。
不过,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也许正是豪门太太的必备修养之一。
许亭跟着杨浠去了待客的花厅,谢青溪等他们离开了,接了温水来,照顾着应屿把药吃了。
应屿吃过药,身子往沙发上一歪,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似的。
谢青溪看他往宽大的沙发上一躺,眼皮立即跳了两下,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没出声。
而是转身往楼梯走,应屿听见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也没睁眼看一下,他知道妻子是去给他拿被子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脚步声再次靠近,轻软的被褥就裹了上来,他忍不住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谢青溪见他皱起的眉头松展开,弯起嘴唇笑了一下。
白色的狮子猫这时又从外面溜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只蓝金渐层的英长,和一只长毛三花。
三只猫一来就凑到谢青溪跟前,谢青溪挨个摸摸头,“西西,南南,小北,你们都是从哪儿回来,怎么身上有点湿?”
她说着起身去找毛巾,应屿只听见脚步声又一点点远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身上一重,被东西压住了,不用问,肯定是哪只猫崽子。
但他一动不动,一是生病难受,二是知道用不了多久,谢青溪一定会来解决这个压顶的秤砣。
脚步声又渐渐近了,他耳边响起谢青溪低声的惊呼:“西西,快下来,别捣蛋。”
哦,原来刚才压他的是长毛狮子猫西西啊。
“喵。”
“嘘!”
耳边是妻子柔声让猫过来擦干身上的水的低哄,和猫崽子不情不愿的喵喵叫,应屿纵使是闭着眼没看一眼,也能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谢青溪又是什么动作。
一种无比安定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七年来他最熟悉的那种感觉,由稳定的婚姻家庭带来的,让人无比放松的安全感。
无论他离开家多久,只要回家,就能听到她的嘘寒问暖,哪怕只是加班晚归,也总会看到她在灯光下等他的身影。
她的身影和气息似乎无处不在,织成一张网,将他,也将他们这段婚姻,牢牢维护在中间。
形成了他的绝对舒适区。
应屿觉得今天真是很好的一个休息日,至于生病……
不要紧的,发烧而已,又不会死。
不难受,药效起来就好了。
他迷迷糊糊的开始犯困,耳边的声音再一次变轻变远,他最后听见谢青溪对三花猫南南:说:“不准再去玩水,淋了雨要生病的。”
诶,他是不是被点了?想问,但懒得睁眼开口,算了。
被子里很暖和,他出了一身汗,却不觉得热,反而困意更重,脑子渐渐混成一团浆糊。
突然间一阵哈气声扑到脸上,他的神智立刻又清醒了一点。
接着便听到妻子有些气急的嗔怪:“东东!”
“走走走,你们都走。”说着声音就高起来了,“汪姐,汪姐,快来,把东南西北带走。”
应屿闭着眼往被子里缩了缩,心里一乐,养吧,这毛孩子你一养一个不吱声。
他昏昏沉沉的叹出口气。
谢青溪把几个毛孩子赶走,回头来给他掖被子,看他眼皮动了两下,呼吸不自觉的屏住,见他又不动了,这才松口气,坐到一旁。
应屿沉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谢青溪打电话的声音:“蒋老师,我请个假,下午不去学校了,我先生生病……”
她又在学什么?是插花吗?应屿想不起来,也没心思去想,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也是在这里,她刚参加完公司的新员工培训回来,听到爸妈问她,愿不愿意以儿媳妇的身份以后长长久久的留在这个家时,她脸上的震惊和错愕那么明显。
他接着又想起很多年前,十二岁的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天,也是刚放学,还背着书包,因为刚被觊觎她手头股份的谢家亲戚堵过,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不安。
那天晚上他妈庄瑟女士在家里打了大半个晚上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给谢家亲戚的,挨个骂过去,骂得嗓子都哑了。
再后来,她就长大了,成了他的太太。
应屿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回笼,听到耳边是许亭的声音。
“体温不高了,暂时观察吧,晚上没有复热就好了,可以给他喝点淡盐水,饮食清淡点,别太油腻,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
他歘一下睁开眼。
许亭见他醒了,就笑着问:“应总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应屿点点头,“舒服多了,多谢,麻烦你走这趟。”
说话时看一眼周围,惊讶的发现谢青溪竟然不在。
“分内之事。”许亭笑着让人给他拿毛巾擦汗,又嘱咐了一遍好好休息的话,然后要告辞,“应总没事了,我也该回去了,脱岗太久主任那边我可交代不过去。”
客气话而已,长归医院都是应家的,应屿要用一个医生,科室主任哪里会有异议。
应屿再次道声谢,让拿毛巾过来的汪姐送送许亭。
然后问杨浠:“小溪呢?”
“太太去厨房了,许医生说您要饮食清淡,太太去厨房让何叔给您熬粥。”杨浠应道,伸手扶他起来。
应屿看一眼这位岁数比他和谢青溪都小,但却是谢青溪执意招进来,毕业于家政学专业的年轻管家。
问道:“小溪最近是在上什么课?我听到她跟老师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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