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啊。

    居然有人。

    柳善善刚觉讶异,就见那人竟像是察觉到了一般,转身扭头看了过来。

    药田这边还是有点偏的,只能勉强借用到一点点远处主路的光亮,一眼望去入目的尽是昏暗。

    好在还有月光。

    少年的轮廓大半隐没在黑暗中,月色下的那双眼眸却亮得有些逼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善善总觉得对方似乎在看到她后,神情迅速变得警惕。

    “什么人?!”

    ……不是被当成偷药贼了吧。

    柳善善在那视线的逼视下,果断解释:“我、我……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嗯?”少年危险地眯了眯眼,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低头,仔细小心地将手中的一大把东西塞进了某个小巧的布袋里。

    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张晚娘脸,大踏步朝柳善善走来,满脸的咄咄逼人。

    “睡不着?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走到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满脸暴躁,“我就说这几天药田怎么总是丢草药,原来真是有小人在做坏事!”

    啊?

    听到这话柳善善一整个傻了眼。

    她拼命摇头:“我我我、我真的没,我就、就是路过这药田,觉得长得太漂亮了,没、没忍住就想过来看两眼。”

    或许是对方安的罪名太严重,她心里一时有些慌,再加上又确实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慌不择言一通乱说。

    却没想,在她说出这句后,少年的动作顿住了。

    他忽然松开抓她的手,嘴角绷了又绷,到底没绷住一般,破罐子破摔地向上咧开一个抑制不住的弧度:“讨厌,哪有你说的那么漂亮?”

    柳善善:“?”

    你脸上是不是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她夸的是药田,又不是夸他,他这么娇羞是做什么!

    却见下一刻,他又板起脸,凑上前来,满脸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一顿瞅,片刻后:“等等——”

    “啊?”

    “你说的药田,是指这全部的药田。”少年手臂一挥,指向尽头,紧紧追问,“还是单指其中的某一块?”

    看这架势,回答错或许要出现什么惨案。

    柳善善大胆揣测了一下圣意,忙不迭道:“当然就一块,一块!”

    “哦?是哪一……”

    不等他说完,她果断指向他刚刚所忙碌的那块方方正正的小药田。

    这就不算是瞎猜了。

    一来这一块药田确实看着比附近其他的看起来要更讨人喜欢,二来——他刚都站那儿忙碌了,这块一定就是他的嘛。

    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大更灿烂,他转过头去又欣赏了一眼自己的药田,然后才重新看向她。

    唇角的笑容这会儿虽然已经被极力压制了下去,弯弯的眼睛和飞舞的神色却毫无掩饰地表达着他这会儿的好心情。

    他拍了拍她的肩,真心实意地道歉:“你眼光这么好,说话这么真诚,必定是个好人,方才我不该怀疑你。”

    你判断好人的标准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

    这样很好,她很喜欢他的随意!

    却听下一瞬——

    “那么,在你看来这药田究竟好看在哪里,又是怎么一眼就吸引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仔细说说?”

    柳善善:“……”

    她这就收回刚刚的喜欢。

    然后果断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在这忙什么?是药田出了什么问题吗?”

    好在少年虽看着有些凶,实则并没有太多的心眼子,听到她发问,他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咬牙切齿了起来。

    “还不是怪那些懒虫!他们平日里自己的药田就不爱打理,连简单的除虫法术都不舍得施展,把那些毒草害虫养得膘肥体壮的,害得我的药田也受牵连,你看,我已经在这熬了好几个晚上了。”

    说着,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

    柳善善定睛一看,在他的双眼下看到了两个乌青的眼圈,望上去十分的凄惨。

    她默了默。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的毒草,是芳芳草吗?”

    “芳芳草?真要是芳芳草可就好了。”少年一愣,继而笑,“一看你就不是咱们药花峰的,芳芳草顶多就是个小破杂草,怎么算得上毒草?再说了,现在哪里还有药田会出现芳芳草这种东西,它们都差不多算是绝迹了。”

    柳善善:“!!”

    没有芳芳草她要怎么做除草任务?

    她就知道这个任务系统没安好心,入宗后第一个任务就故意为难她!

    少年倒是来了精神,好奇问:“怎么,你怎么看着好像有点失望?”

    不仅失望,她还生气!

    柳善善不死心,又问:“芳芳草怎么没了?”

    他解释:“现在宗内的土壤和过去的不一样,这么多年灵气滋养,根本长不出芳芳草这类普通杂草生长,所以便没咯!”

    长不了普通杂草,要长也是长些毒草是吧。

    柳善善的脸立马愁苦地皱了起来。

    “所以哪里还能弄到芳芳草呢?直接花钱买能买到吗?”

    ——花钱买的,能算是完成任务了吗?

    少年表情古怪,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离谱的要求。

    “杂草就是有人卖也没人买呀?恐怕只能去其他小宗小门看看有没有还在使用普通土壤的药田了。”说着,他眯起眼,“你这样倒是让我很好奇了,这个芳芳草该不会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神奇功效吧?说!你想要它做什么?”

    这回柳善善扯谎扯得很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是前几日翻古书,看到有人将芳芳草做成了一道菜肴,听说味道十分鲜美,一口下去把隔壁的孩子都馋哭了,我看完有点心动好奇,所以……”

    很好,单纯的孩子果然是好骗的。

    少年不仅上当了,还下意识跟着柳善善的描述舔了舔唇,两眼亮晶晶:“真有那么好吃?”

    柳善善诚实摇头:“我不知道呀,是书上说的,所以我才想着弄点芳芳草试试,反正书总不会骗人吧!”

    少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到一旁的田埂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边思考还边舔唇。

    ……不知为何,柳善善心里隐隐生出了那么一咪咪愧疚。

    书确实不会骗人。

    可她会。

    真是罪过罪过。

    只见不过片刻,少年便从地上跳了起来:“有了!”

    “当初入宗的时候,我曾花大价钱买了个耕戒。”说到这,他有些耿耿于怀,“那卖戒指老头骗我说药花峰的弟子都要买一个,好随身耕种,哪里知道——峰内是会发药田的,而且这破戒指里的药田是最低级的土壤,种不出好东西,我买回来就扔在寝阁里没再碰过了。”

    “说不定,用它可以种出芳芳草?”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激动了起来。

    对一个杂草竟然用上了“种”字。

    柳善善从未觉得吃货竟是如此讨人喜欢的一个属性。

    俩人一拍即合。

    柳善善决定等他将药田里现有的毒草毒虫等麻烦解决了,再陪着他去寝阁那儿拿芳芳草。

    出于欺骗了一个纯良少年之后生出的良心自我谴责,她在观看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在药田里帮他除除毒草、杀杀毒虫。

    柳善善本以为,这该是个简单事。

    却没想,一点儿也不简单——

    和他之前说的差不多,他属于是深受附近药田之害,自己田里的毒草毒虫刚除完,隔壁地里便嘿咻嘿咻爬出几只毒虫和长脚的毒草,二话不说铺到他的药田里,就要准备安家。

    柳善善:“……”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倒霉属性?

    那那么多块药田,为什么这些毒草毒虫非要进他的田里?

    尤其是那些毒草,还愣是长脚爬进去的!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见少年干得满头大汗,陀螺似的到处转,就也不说话,默默帮他继续。

    这一干下去,直到地里彻底干净,竟然已经到了天亮。

    少年也是愣了好久。

    可他没觉别的,只抓了柳善善的手,感动得两眼汪汪,说她果然是个好人。

    然后俩人便往药花峰的寝阁赶,去拿他的那个耕戒。

    或许是天已经亮了,回去的路上,竟然也遇到了不少晨起的弟子。

    有人隔着早晨朦胧的大雾,认出了神情疲倦往回赶的少年,惊讶笑着喊他名字。

    “闻人师弟,这么早就去药田吗?”

    同行另一人捅了捅说话那人,笑得更夸张一些:“什么叫这么早,闻人师弟应当是在药田待了一整宿吧?”

    “啊?”那人故作讶异,“一整宿?岂不担心累死?修仙者也没听说不需要睡觉的呀。”

    第三人板着脸呵斥:“闻人师弟不比你们,他天资驽钝,且没有后天条件,自然是要多花些心思……不然,若是哪日被药花峰赶出去,可不就糟了?”

    话说到这儿,要是再听不出他们几人的嘲讽之意,柳善善就是傻子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少年。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脸上再不像之前那般笑容灿烂,面色很差,抿着唇黑着脸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脚步飞快,两手紧紧攥着拳头。

    柳善善嘴笨了起来。

    心知自己或许该安慰些什么,可又担心说错话,便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他。

    到了寝阁,他没回头,低声让她在外面等着,却在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师……清药尊者。”

    出现在寝阁门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日在归剑峰看三师姐练剑的清药尊者。

    她仍旧穿着紫色的长裙,今日的却是飘渺若仙的淡紫色,衬得整个人气质如云,淡雅且温柔。

    清药尊者先是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柳善善,似是对她还有些印象,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却也仅限于此。

    她仍旧是对她没多少好奇,眸子很快便转向了前方的少年。

    “早上才回来?”

    少年发出一声“嗯”,听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委屈。

    她便笑了,似叹息似怜惜:“你这孩子,倒是有心,可你父亲若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往后可别这样不要命了,快些回去睡下吧。”

    他便默默点头,然后向清药尊者告退。

    临走前,又回头看一眼她。

    像是有些没忍住,出声问:“我父亲他这些日,身体还好吗?”

    清药尊者笑着问:“你可是不放心你师父的药术?”

    少年连忙摇头,正色道:“师父他自然是最厉害的。”

    等他身影彻底离开,这温温柔柔的尊者才终于又施舍给了柳善善一个眼神。

    仍旧是没有太多额外情绪,却也没因为她没有问好而不悦,反倒是平易近人地冲她颔了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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