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温度正好, 洛迷津却感到一阵紧似一阵得发冷,这个世界大雪纷飞, 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世界的背景音也完全消失了, 不再聒噪,静得令人惊惶,如同永无止境的长夜。
这样的场景,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 甚至还专门演练过自己的话术和表情。
花瓣铺陈的华丽宴会厅,水晶吊灯清辉照得婚礼蛋糕的奶油香甜可口, 她和容清杳久别重逢, 对立而视, 亲眼目睹着对方如今的光鲜和幸福。
幻想里的她眼睛空荡荡的, 在热闹盛大的婚礼现场坐了很久, 目睹女人穿着洁白纱裙路过她, 对别人说“我愿意”。
她们之间,总有人值得幸福,不是吗?
看来多次的演习还算有用, 洛迷津仿佛处于上帝视角, 能看见自己冷静地微笑, 如同有礼体面的假人一样与容清杳握手。
“恭喜, 订婚快乐,”她控制着嘴唇,说出该说的话。
容清杳已经将及腰长发随性挽起, 雪肤红唇, 美色蛊人。
“谢谢。”
她们只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很快便松开。
洛迷津之前了解过stt, 他现年27岁, 来自历史悠久、财力雄厚的雷森家族,是现任雷森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
性格开朗,对商业完全不感兴趣,唯爱冲浪、攀岩这样的极限运动,还闯出了一番名堂。
又因为小时候来中国旅游过,对中国非常感兴趣,还自学了中文。
能配得上如今功成名就的容清杳。
“我没想到riddle你还在咖啡店打工,以你的才华,要是愿意正经组个乐队,肯定会大爆的,”stt看了眼外送袋上的咖啡店标志,叹息般地说道,“我有好多朋友都喜欢看你打鼓。”
洛迷津绞紧手指,以防止它们不正常地发抖,她勉强露出正常的社交笑容,“是我能力不足。”
如果可以,她更想像只蜗牛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现在光是走出屋子与人正常交流,就耗尽她全部力气。
做个有担当的成年人好难。
“what?”stt露出夸张的友好表情,挠挠头,诚恳地说,“你非常棒,超棒的,不然我也不会等了几个月,就为了邀请你在我和qg的订婚礼上演奏。”
“谢谢,”洛迷津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到时候的演出效果一定会非常棒,我向你保证,”他转头嘻嘻笑笑地对容清杳保证道,“我们的世纪婚礼绝对盛大隆重。”
单手拢着衣领,容清杳面容沉静,不作任何回应,目光停留在收藏花瓶的陈列柜上,挑挑拣拣。
这并没有影响到stt的热情,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语气亢奋地对房子里的这两人畅言。
“riddle,到时候演出的曲目还要好好挑选,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你的演出服、架子鼓、音响设备都由我这边提供,媒体全程跟踪报道,绝对盛大能让你更出名。”
“感谢,我会认真准备的,”洛迷津慢吞吞地回应,她如今没有任何立场吃醋嫉妒或是难过,唯有竭尽全力给容清杳一个完美的婚礼演出。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这样吧,”stt看了眼钻石手表,刚刚九点,对于他这种夜猫子还很早,“我叫点夜宵来,我们三个边吃边聊聊婚礼演出的细节。riddle,你看怎么样?”
听见stt自来熟的话,容清杳的凌厉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在陈列柜里选了一只釉彩花瓶,细长手指缓缓划过瓶口。
洛迷津低垂着眼睑,耀眼的银发遮住发红的眼尾,洗过烘干没有熨烫的衣物有些皱,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脑海里绷着一根弦,被事实反复切割,濒临断裂的边缘,逃走才是现在的上上策。
七年前,她们还是别无所求的学生,现在,容清杳已经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正大光明地看容清杳了。
“抱歉,stt先生,今天太晚了,我还有要紧的事,”洛迷津婉拒着,感觉自己已经快累得直不起腰,“订婚礼上的曲目选择我会尽快拿给你过目的。deo也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她语气坚定地拒绝,虽然眼神游离,但身体动作早已暴露出不想再停留的信号。
虽然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stt本质上还是有点绅士风度,他瞥了眼神情淡然的容清杳,自顾自温和道:
“那也好,现在是有点晚了,我的车就在外面,不介意的话,要不要送你回去?”
“没事,不用麻烦你了,我习惯骑自行车回去。”
“骑自行车?会很冷的吧,而且还很远,佩服,”stt对洛迷津翘起了大拇指,开玩笑道,“我们极限运动俱乐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以后介绍给你看看,里面的人都很友好的……”
stt想出一套是一套,“要不你就住在qg这里,反正房间很大。”
这人一旦废话起来就停不住,洛迷津礼貌微笑,“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先失陪了。”
她视线晃过容清杳,点头示意后,径直往大门那儿走。
其实更像是在逃命。
容清杳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
“qg,这个花瓶是锦徊送你的生日礼物吗?”stt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第一次来到这栋别墅,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观察。
或许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容清杳觉得洛迷津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想要回头,但事实是银发女生开门后,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此刻的容清杳异常沉默,视线无法聚焦,自然也没有回答stt的问题。
戴好冷帽,洛迷津试图让自己完全抽离情绪,好有勇气独自走入风雪中。
外面的风雪果然很大,她深呼吸几次后,解开自行车锁,在脑海里机械地重复说没事的,没事的。
跨上自行车,洛迷津拧开车前灯,僵硬地往外骑。
她放空大脑,想要骑得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好不必细想没有自己的容清杳依旧过得有多快乐。
然而,放空大脑漫无边际地骑车后果就是撞上结冰了的花坛。
她重重地摔了下去,膝盖在一阵剧痛后麻木。
好在四下无人,若无其事地扶起自行车,她怔怔看着破皮流血的手心,脑海里回荡着容清杳轻软温柔的声线。
女人说:[我就在这儿,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但事实是,容清杳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洛迷津和容清杳已经失散很久了。
还会一直失散下去。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湿巾,按在流血的伤口,剧烈刺激的疼痛让洛迷津流下生理性的眼泪,但她像是享受般地碾压伤口。
疼痛带来迷幻效果,这些年她一直痴迷于这样来减轻再也见不到容清杳的痛苦。
原来,没有自己的容清杳不止过得更好,还早早与别人在一起。
自己和容清杳在一起的日子,又占得她几天历史。
好歹也有几天历史吧,这样也足够了。
现在才明白时间根本不会解决什么,没有给她答案,也没能让她忘记分毫。
或许这些年经历的失望、困苦太多,难过了一会儿后,洛迷津发现自己变得麻木冷静了。
本以为会痛彻心扉,好像也就这样结束了,过去了。
她不知道这是释怀的解脱,还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至少她会很幸福。”
对自己说完这句话,洛迷津重新骑上自行车,车灯划破黑暗。
别墅里,犹豫几息后,容清杳冲动地跟了出去,站在积雪的檐下,入目的风雪凛冽,营造出雪白的光色,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一如从前。
穿着单薄的女人,怔怔地在大雪里站了很久才慢慢回魂。
stt清楚容清杳心理洁癖得很,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就没敢找地方坐下。
一是这里只是那么一张沙发,二是他实在害怕容清杳生气,只敢偷偷靠一靠站酸了的腿。
“qg,你能不能多买点家具啊,”他小声对回来的容清杳抱怨道,“除了办公桌、椅子、沙发,你这连餐具都没多少,一点不像个家。”
“不需要,”容清杳言简意赅。
stt刚才看见容清杳冲出去,现在又抱一堆花枝回来,好奇道:
“你是喜欢花还是喜欢蝴蝶?那么多人送你花,你怎么还看都不看一眼,就丢进垃圾桶?”
“他们送的我不喜欢,”容清杳修剪着几朵温室栽培的重瓣芍药、风铃花、洋桔梗的花枝,苏格兰绿玫瑰,有条不紊地放进花瓶里。
一时间,阴郁冷调的别墅多出几分鲜明雅致的气息。
“那你喜欢谁送的?”
容清杳不想回答。
寻思着换种味道的香水,stt开启话唠模式,毫不避讳地说道:
“诶,你觉不觉得riddle长得很带劲?天真厌世漫画脸,如果进娱乐圈,不得迷死人。”
容清杳心无旁骛,只一心修剪花枝。
“要不是我已经有了ike,肯定要追她,对她死缠烂打撒娇撒痴无所不用其极。”
stt正开着玩笑,一转头就对上了容清杳杀气凛然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七岁就清楚自己喜欢男人,现在又是做什么,性向开始流动?”
“干什么这么凶,你是纯爱卫士吗?连开个玩笑都不允许。”stt眨眨眼,继续不知死活地提问,“不知道和riddle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好想知道啊。”
见容清杳只在那插花,一副出尘离世、高不可攀的禁欲模样,他故作夸张地叹息,“我觉得只有riddle甩别人的份。”
容清杳像被说中心事一样,心脏刺疼,隐忍着没叫stt闭嘴。
“你过来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不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吗?”
“你以为我想来啊,”stt没好气地乜了容清呀一眼,“还不是锦徊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她太担心你,所以叫我过来看你是不是又头疼到昏死过去。”
“我没事,所以这位少爷,请你离开,”容清杳垂着眼睫,神情幽幽,眸光森然中浸透洞察人心的冷淡透彻。
“喂,虽然我们只是合作订婚,但你好歹也装一下吧。订婚礼上的事情你一概不管,全都丢给我,订酒席、菜品、蛋糕、乐队这些可把我累死了,现在还对我态度这么差。”
“省省力气,有人的时候再装,”容清杳把花瓶搁在窗台,目光停下细碎飞舞的雪花上,“之后你再和她联系,都要先告诉我。”
“嗯?和谁联系,你说riddle啊,”stt轻佻地笑笑,“该不会你这个千年铁树要开花了?你是不是也看上人家了,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要不要?”
“你可以走了。”容清杳头疼地下第二次逐客令。
“等会嘛,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你家里,”stt眼尖地发现容清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你又犯病了,没吃止疼药?不是说锦徊给你新介绍的医生很不错吗?”
白锦徊是容清杳在h大读研究生时的同学,家境不错,现在和她共事,一来二去就和stt也熟悉起来了。
“习惯了,”容清杳微微阖眼,唇红似血,漆黑双瞳幽幽的,周身散发着病态的凋敝之意。
“你真能忍,头疼疼一天也一声不吭。咦,等等,不对啊。”
容清杳终于大发慈悲地分给他一丝视线。
“我记得乐队的人跟我介绍说riddle是个哑巴来着,但是刚才她会说话的啊,那之前是真哑巴,还是假装的?”
“哑巴?”容清杳握紧了淡金色的剪刀,声线平稳地发问。
stt支着长腿靠在柜子上,边回忆边说道:
“我走访了好几个乐队,他们都说riddle从来没说过话,好像因为生病成了哑巴,跟他们交流全靠手语和打字。但是打鼓打得真不错,控制力、乐感都是超绝的。可能这就是艺术家的通病,与众不同。”
容清杳尽力忽视颅内剧烈的抽痛感,单手敲击着桌案,示意stt继续。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对这个人这么感兴趣,我正好有她演出时的录像,发你看看。你要是不满意……”stt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qg,你不满意也别换掉她行不行?”
“为什么,你的小男友很喜欢吗?”出于某种缘由,容清杳并不想洛迷津出现在所谓的订婚礼上。
闻言,stt脸红了一瞬,“ike的确是在riddle表演的时候跟我表的白……”
随即,他平复情绪正色道:“但那不是重点,那个riddle你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生活很困难,非常需要钱的。”
“你是说她过得不好吗?”容清杳眉心蹙紧,感到头疼得更厉害了。
“具体好不好我哪里清楚,就是很需要钱,之前还问我能不能先给一部分订金。”
容清杳眉心微蹙,第一次打断了stt,“你给了没?”
被容清杳冷冽的眼神吓到,stt怕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当然给,给了,给了五千。”
“再给五千。”
“啊?”stt傻眼了,从没见过容清杳如此善心大发的样子。
“你不是还让她先出deo吗?加钱很正常。”容清杳烦躁地翻了翻桌案上的剧本,没看几页又很快放回原地。
stt的注意力一向转移地很快,“你拿了影后桂冠之后,拍的戏越来越少了,准备金盆洗手,专心在商界叱诧风云吗?”
“有好的剧本还是会考虑的。”
“等我的遗产到手之后,我要再投个几百万给你那个公司,”stt双眼冒光,他算得上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之前在大学里遇到读研究生的容清杳,跟着她投资了几个公司,做过几次天使投资人,虽然有亏有赚,但总体来说收益可观。
当初容清杳就是靠着奇准的眼光,投资公司、进入娱乐圈拍戏,然后赚得的第一桶金。
商海沉浮至今,已经能和老牌权贵的岑氏集团斗上一斗了。
如果说以前的容清杳是一件制成不久的古董,但如今她的身价已经让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了。
所以,他越发乐意把资产交给容清杳打理,到时候只需要坐等升值躺着数钱就好了。
“对了,我听说岑家那几个自诩身份正统的兄弟姐妹,好像蠢蠢欲动想要夺你的权?”
“我知道。”
“岑老爷子把你这个女儿简直当消耗品用嘛,不过他哪里知道你的心又狠又脏,到时候我们这群人联手,岑家估计也招架不住。”
“慎言。”
“我懂,不要半场开香槟。但你今天怪里怪气的,难道是想起自己曾经难以忘怀的恋人了?”stt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容清杳长着一张不会爱人的脸,怎么会有恋人。
“行了,你快走,我要睡了,”容清杳下了最终的逐客令,转身去酒柜里开了瓶朗姆酒,也不调制,直接灌了好几口。
“你又靠喝烈酒催眠?看来医生给你开的药真的不管用,我跟你说了,让你开阔胸襟,多做点户外运动,心情舒畅,自然就睡得着了。”
实在忍受不了stt的聒噪,容清杳拎着酒瓶直接上楼,留下一道幽冷的背影。
“工作狂好可怕,我真走了,去酒吧争取多拍几张照片,把ike气死,最好气到他马上过来和我私奔。”
最近他和小男友在闹脾气,因为小男友选择的假结婚对象他不满意,小男友还不肯换,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杠上了。
容清杳的身影顿了顿,忽地转身,声线沉冷地问道:
“你怎么确定ike一定会和你私奔?”
“那当然,他那么爱我,舍不得我的。”
看着stt自信满满的样子,容清杳心底掠过一阵酸涩的空洞。
曾经她也坚定不移认为喜欢的人,也在坚定地喜欢自己,所以毫不犹豫赌上一切,最后落得惨败。
“对了,你也知道我家ike是医生,他之前去别的医院交流的时候,听说那位岑夫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你真的不准备起诉她吗?医生可以开具她进行攻击时神智清醒的证明……”
容清杳微微侧身,侧脸神情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留着她,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不是吗?”
stt深想了会儿,细数这些年容清杳从这件事上得到的益处,的确是更好的做法。
只是他觉得容清杳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把自己也算作赌注的做法,真让人不寒而栗。
“我去酒吧找锦徊一起玩了,你们两个个性差异那么大,上学的时候到底怎么玩在一起的?”
“记得把录像发给我。”
“riddle的?”见容清杳点头,stt不由得开始多想,甚至开始编造一些强制爱、金主包养的限制级剧情,“好,我马上发你。”
回到卧室,容清杳在等待酒精起效的时间里,打开了录像。
灯光昏昧的酒吧,银发女生戴上黑色渔夫帽,耳朵上纯黑的蝴蝶耳骨夹翩然欲飞。
洛迷津穿着高领的机车夹克,尖尖的下巴藏在衣领里。
渔夫帽的帽檐堪堪遮住了光,向她投去散漫的暗影,让她看上去乖巧又颓废。
拍摄者的手很稳,应该是特意来拍洛迷津的,镜头几乎只对准了她和金色架子鼓。
很快,乐队的键盘手开场,主场也低声吟唱,坐在最角落的洛迷津以一段平滑优美的鼓声,点燃了全场。
容清杳能够清晰听见现场观众的欢呼声。
那个情愿毫不起眼的人,总是事与愿违地成为人们眼中的焦点。
无论愿意与否。
黑暗的卧室中,容清杳打开台灯,起身坐起,又灌了自己好几口烈酒,企图用眩晕感对抗心中的酸涩。
女人眉心轻蹙,苍白的脸嫣红的唇沾满酒液,迷幻的色彩显出绝妙的病态感。
她视台下观众为无物,心不在焉,对人类漠不关心的样子又酷又飒。
隔着屏幕,容清杳仿佛穿越时空一般,回到那个盛夏,狭小的仓库里洛迷津打着鼓,她们共同等待着命中注定的对视。
反复看了几遍录像,她关闭手机,屏息几秒后,拿出早已经老旧到无法开机的游戏机,抱在怀里,尝试入睡。
酒精不知在什么时候发挥作用,让她昏睡过去,醒来时竟然还在半夜。
一夜的暴雪过后,这座钢铁城市变成一个三层的、堆满奶油的蛋糕。
电影发布会上,容清杳在一众演员中,姿态端方,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都是让人心头悸动的冷淡美感。
白锦徊作为容清杳的朋友,又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便一直坐在台下观摩这场发布会。
看着空洞微笑着和粉丝互动的容清杳,她莫名想到可以用来形容冷光灯的八个字。
“明亮冷漠,闪耀无温。”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天的阳光,看似很暖,照耀在身上却还是令人遍体生寒。
发布会一结束,容清杳就回到科技感十足的办公室里看文件,戴着副眼镜清冷高智感拉满,身上薄暮灰的高领毛衣纤尘不染。
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卸妆后五官更加清绝,但脸色很差,看上去伶仃易碎。
“救命,我听说你从剧组回来后,又进入工作狂模式了?”白锦徊闯进办公室,看向戴着银色细框眼镜的女人,无奈地道,“要是你那些粉丝知道了,又要骂工作室没良心,就会压榨你。”
“积压的工作太多,必须完成而已。”容清杳摘下眼镜,揉揉眉心,“粉丝都很乖,不会乱闹的。”
“你投资的几个公司如今都运作良好,还有你那个便宜老爹让你管的酒店业务也连年增长,你适当放松一下吧。”
“不过我不明白你干嘛非要投那个做人工智能的实验室,现在这东西做的人太多,没有技术革新,挣不了钱的。”
“不会死,”容清杳从文件里抬头,冷淡地扶了扶镜框,“我见到她了。”
“谁啊?”白锦徊不以为意地坐下,刚要倒一杯加冰威士忌喝,惊得快把酒瓶甩出去,“你为了她差点儿上不了学的那个初恋?”
当时容清杳本来决定在国内读研工作的,40的绩点足够保研本校,却被“阴差阳错”地挤掉了名额。
四处投简历也没有几家好公司要她,走投无路到不得不出国。
下飞机的时候,身上仅有两百块钱。
“嗯。”
“什么情况啊,她竟然真的在你面前出现了?”
“是我主动的,”容清杳想到自己的处心积虑其实更接近于自讨苦吃。
白锦徊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喝口酒压压惊,“那她对你什么态度,旧情难忘还是千帆过尽?”
令人意外的是,过了很久,容清杳托着腮叹息着笑,“我不知道啊,看不出来。”
她看不穿。
“看不出来就别看了呗,反正你都要订婚了。”白锦徊试探着笑说。
容清杳搁下笔,银框眼镜的金属挂链相击,鸣声清脆,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你也清楚订婚只是商业手段,合作而已,当不得真。”
“诶,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啊?”白锦徊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和容清杳是研究生时期的同学,见识过容清杳从颓废沮丧、万念俱灰中爬出来的过程。
那个时候容清杳整夜整夜睡不着,不得不依靠药物进入休眠。
白锦徊曾经吃过一次那种药,感觉就像人体变成断电的机器,强制休眠。
身体休息了,精神却疲惫得苟延残喘。
按道理来说,时间能够治愈伤口,至少也该结痂了吧,怎么感觉容清杳的伤口还在滋滋冒血呢?
“不是放不下……”容清杳闭上眼,声线艰涩,“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可以当作以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想不通洛迷津凭什么能那么残忍地无动于衷。
想不通当年她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想不通曾经热烈的人怎么会一朝冷漠。
“我明白,你在人群里一直没能等到她回来,就是一种执念嘛,”白锦徊走过去体贴地拍拍她的肩,“但你才见过几个人,就只能喜欢她了吗?”
容清杳垂着眼,一言不发。
长长地叹口气,白锦徊语重心长地劝道:
“你这样想,世界上哪有永恒不变的东西,神仙都有陨落的时候,何况普通人的感情。你不可能困在过去,守着那点回忆过一辈子。”
“而且整整七年,不是七天,她都没有找你联系你,你早该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天涯何处无芳草,另觅良缘吧,清杳。”
见容清杳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白锦徊搬出她最在意的工作来说事。
“话又说回来,你那几个项目都在关键时刻,拉投资、路演都需要你坐镇,那都是你辛苦几年的心血啊。你已经被那个人差点儿毁掉人生了,难道还要影响第二次吗?”
“工作上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白锦徊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别看容清杳平时端得是清无欲无求的白玉观音相,其实内里固执倔强,但凡她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旧情复燃的结果大多都是重蹈覆辙。”
这句话像某种谶语似的,悬在虚空高处,容清杳眉心紧蹙,是被点破真相后的难以忍受。
白锦徊说得没错,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七年时光,物是人非,她早已失去拥有那个人的权力。
如今的她比年少时更加无法相信爱情的永恒性,可一旦与洛迷津相遇,她的信念她的心就开始摇摇欲坠。
担心洛迷津过得太好,又心疼洛迷津过得不好。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白锦徊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咬牙切齿地道:
“那你把有关她的东西都丢掉啊,习惯也改改,别抱着那个蠢兮兮的游戏机失眠一整夜。让她从此在你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给你买款新的游戏机,明天我陪你去挑,别傻兮兮地只会玩那一款过时的游戏。”
这番言论太过慷慨激昂,连带着白锦徊身侧的绿植叶片都摇晃起来。
良久,容清杳转过身,“锦徊,你不明白,她藏得太好了。”
落地窗外的云朵浅而淡,某种情绪氤氲弥散,看似轻柔实则沉重,像是水,将人淹没。
白锦徊翻了个白眼,真是搞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
虽然她还没谈过恋爱,但她觉得做人嘛,就要快刀斩乱麻,冲上去问那个人还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了嘛。
一天天别别扭扭地干什么?
现在的她还不明白众生有情皆虐,无人可逃的缘由,也理解不了为何爱让人变胆小。
可能人和人之间几乎不存在感同身受这种东西,就算同一时间遇见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感受依旧不同。
“什么意思,藏太好让你丢不掉?你告诉我她长什么样藏在哪里,我帮你把她揪出来,做个了断,你好开始新的生活。”
容清杳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一个人最好的藏身之地,就在另一个人心里。
了断那个人等于了断了自己。
那个人曾说过只要自己需要她,她就在。
虽然她食言了,但自己就是无法不相信。
“七年了,清杳,换作别人早就释怀了,就你还跟个……疯子一样,”白锦徊觉得自己用“疯子”来形容容清杳非常准确。
哪有人成天失眠将游戏机里的对话,一遍又一遍抄写,疯魔了一样。
不仅如此,在这个过气的游戏机坏了的那天,容清杳跑遍整座城市,想要找到能够替换的零件。
结果自然是失望而归。
然后拼命努力了很多年,投资了做那个游戏机的公司,重金要求重启生产线。
好不容易给游戏机换上了新零件,结果里面的数据损坏,全部记录都没有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凭容清杳这种不动声色的疯劲,以后再做出什么来,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说真的,你这个初恋是不是长得无敌好看,才让你念念不忘,不然跟你站一起也不登对啊,”白锦徊压在办公桌上,撑着脸颊,“你拿你们的合照给我看看呗,这么多年了你还藏着掖着。”
容清杳:“我们没有合照。”
或许有,但她不曾得见。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比,白锦徊打了个哈欠,感到很是无语。
“我听stt说之前他去你那儿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你金屋藏娇?”
容清杳没有说话,频繁地取下眼镜又戴上,显出几分焦躁。
“那个riddle我也看过她表演,酒吧乐队里她可有名了,就是总喜欢戴着帽子让人看不清长相。”白锦徊勾勾唇角,“要不你换换口味,包养个鼓手算了。”
“就是她。”
“什么就是她?”白锦徊没反应过来。
容清杳不再说话。
“这么巧的吗?你可真行啊,你准备怎么办?追人还是就此放弃?”
“你在哪个酒吧看过她的表演?”容清杳忽然抬眼,眸光锐利。
“我想想,我去的酒吧太多了,哪里记得清楚。”
咖啡厅里的灯光,在狂风过后如烛火般闪灭——暴风雪导致的停电。
这个星期已经好几回了。
那天冒雪从容清杳的住处骑车回来后,洛迷津就罕见地感冒了,鼻塞嗓子哑。
戴着口罩在咖啡厅和乐队之间来回赶,反倒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感冒痊愈后,她还是双眼疲倦神色恍惚,一双颜色偏浅的瞳孔神采全无。
除此之外,那天摔跤时自行车蹭掉一块漆,引起了兰明雨的警觉,时不时就会盘问她那天外送有没有遇到事情。
她本能地想逃避掉那天。
“打给社区问过了,明天上午才会恢复供电,今天下午干脆放假好了,”兰明雨端着一杯手磨咖啡,出现在后厨里。
听见老板的话,其余员工全都开心地蹦起来,纷纷过来道别,表示自己可以回家搂着男\女朋友睡个好觉。
“洛洛,你最近乐队的工作是给一个订婚礼准备deo和live show?”
脑海中一闪而过容清杳和stt的订婚请柬,洛迷津更用力地擦拭着咖啡杯,强行令自己离开所有有关容清杳的时间维度。
“是的。”
“那要不趁今天停电,我们去看个电影当休息吧?”兰明雨眼神柔和,话里有种不易察觉的兴奋期待。
“嗯行,今天乐队也要休息。”洛迷津机械地回应,疲倦到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正好那位容小姐的电影上了,”兰明雨在app上看排片,恰好看见有容清杳的新电影,“要不就选她的电影吧,人美演技好。”
“是爱情片吗?”洛迷津迟疑地询问,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接受了容清杳即将订婚的事实,去大荧幕上观看她与别人演出的爱情,算不算一种提前排练。
“不是哦,这部是科幻片,貌似是一个被遗忘在其他星球的科考人员,在荒芜的地面寻找回家的方法时,遇上一个硅基生物的故事。”
本来想要拒绝,但洛迷津看出兰明雨眼中的期望,她点点头,“那等我去乐队演出完回来,晚上再去看吧。”
“嗯,那我就订晚上十点的电影票,我们晚饭就吃爆米花和可乐,加鸡翅怎么样?”
“听你的,吃什么都可以。”洛迷津觉得自己现在的确变了很多,往常挑食口味叼,现在只要能吃饱就别无他求。
察觉到洛迷津的心不在焉,兰明雨皱着眉关心道:“你最近又没有好好吃饭,要不不去看电影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不用了,我有时候胃口不好,你知道的,”洛迷津打起精神冲兰明雨笑笑,“循环型低潮期,不用大惊小怪。”
“容小姐的电影票好难订,十点的票刚放出来就被抢空了,看来只能订十二点那场的。”兰明雨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
街对角巨大的led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容清杳代言的高奢珠宝广告,
洛迷津垂着眼,不受控制地走神。
世界如同一块飞速转动的钟表,所有人都长大远走,离她而去,她就像齿轮上的一粒灰尘,无能为力。
感谢曾经,这样她余生的每一天都有人可念可想可爱。
说来也很好笑,她没想过再一次为容清杳打架子鼓,会是在她的订婚礼上。
梦里的她一直在追那架永远也赶不上的飞机,人潮汹涌,她声嘶力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七年前,她没赶上飞机,七年后,赶上了订婚礼。
也值得开心的,不是吗?
能见证容清杳人生的重要时刻,就够了,不是吗?
这几天她躺在床上时,总会生出幻觉。
以为自己又回到大学时代,和容清杳并排躺在屋顶,十指紧扣,头顶星光灿烂,流水一去不回。
清醒后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艰难地呼吸。
“对了,明雨,我找到几处租金不高的房子了,我会尽快搬出去,不给你添麻烦。”
“什么话,我都跟你说过不要搬来搬去的,住在一起还方便,”兰明雨十分不情愿,“你别搬了,我当你的房东正正好嘛。”
洛迷津戴好口罩来到咖啡厅外,跨上自行车后单腿支地,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她形状优美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搬走前我会按市场价补足租金的,”洛迷津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生硬,摸着渔夫帽的帽檐小声说,“我选的地方离你不远,也很方便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兰明雨开始反思自己温水煮青蛙的追求方式,是不是不太奏效。
可能还得直白大胆一点?
“行了,你快去酒吧演出,别忘记晚上看电影的事。”
“好,我走了,”洛迷津取下店员围裙,到外面跨上自行车,骑向三公里外的街区。
冬日的阳光仿佛被剔除了温度的水流,为这座城市染上质感十足的蓝色,每个人都似乎扮演着胶片电影里某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洛迷津来到酒吧时,因为还早的关系,人并不多。
吧台的灯光开得很暗,舞台边上放着一架电子钢琴,有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会跑上去即兴表演,赢得其他客人的几句笑骂。
“riddle来了啊,”同乐队的贝斯手懒洋洋地和洛迷津打招呼,见她只是点点头,也不生气,继续翻个身睡觉。
谁让洛迷津在这里的人设是哑巴。
连日以来睡眠不足,为了一会儿的演出,洛迷津决定给自己泡一杯廉价的咖啡。
到走廊里打好热水回来时,她的精神越发恍惚,手一滑玻璃瓶就砸在了酒吧地上。
透明的玻璃四分五裂,洛迷津呆呆地站着,像是一个闯祸的小孩。
唯一的区别是,已经没有大人会跑来责骂她粗心大意了。
看着破碎的玻璃瓶里干净的热水渐渐变脏,洛迷津感到某股心酸忽然间变得浓烈,她攥紧自己的围巾,像是想扯断它。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打热水这样一件小事都能搞砸。
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达到高峰,有种怪异的冲动开始撕扯理智,她甚至希望自己也跟玻璃瓶一样四分五裂,就这样躺在地上被人扫进垃圾桶。
“发生什么了?”贝斯手探出头来问了一句,见洛迷津奇怪地站在原地,便又嘟囔道,“riddle,你怎么了,表演快开始了,你早点准备。”
别人的声音将洛迷津从奇怪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重新捡起一个成年人应该拥有的平静和成熟,蹲下来清理打扫干净酒吧休息室,再次灌好咖啡,一口喝下去。
似乎感受不到过烫的热水灼烧口腔。
“喂,你的手怎么在流血?一会你还握得了鼓棒吗?”
洛迷津慢慢地低头,用了好久才看清右手食指血流如注的模样,她在手机上打字:
[我马上处理好。]
贝斯手担忧地看着洛迷津麻木机械的样子,弱弱地问:“你不痛吗?要不要叫医生啊,你还表演得了不,不然请假吧?”
每晚表演能得一两百块的分成,洛迷津不可能放弃的,她摇摇头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流水冲洗着伤口,浓郁的血色在水流冲击下渐渐变淡直到和清水一样。
只是一旦停止冲洗,又会流出丝丝鲜血。
洛迷津眼神平静,只想要伤口不再流水,于是她找来一圈胶带将伤口封住。
这样就不会再有血流出来了。
握着鼓棒上台表演时,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今天晚上的演出任务并不多,只有两个小时,乐队成员在表演完后,纷纷约上自己的朋友去别的酒吧续上一波。
时钟指向九点,兰明雨也给洛迷津发来短信,说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十点准时去看电影。
洛迷津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打完架子鼓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和手机振动连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噪音。
是stt发来的短信:
[riddle,一个月的时间你能为订婚礼写出新deo的,对吧?]
[能的,请放心。]
她用抱着胶带的手指打字回复。
十字路口的绿灯还有十五秒,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洛迷津,她低下头看见包扎伤口的透明胶带散开了,红色白色,乱糟糟的。
是她忘记把嵌在伤口的玻璃渣取出来。
于是,洛迷津低头想要撕开胶带,企图把玻璃渣拽出来,一次两次,疼痛让她的手指不听使唤。
无论尝试多少次,玻璃渣还是一动不动卡在伤口里。
洛迷津在信号灯旁脱力蹲下,毫无预兆地狠狠压住伤口,让那块玻璃渣尽情碾压破裂的血肉,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周围路过的人自发地远离她,还有三四岁的小孩天真地问妈妈:
“那个姐姐怎么了,流那么多血,也不哭好可怜哦。”
小孩的妈妈立刻把小孩抱起来,像躲瘟神一样走得远远的。
“别去看她,说不定是疯子来的。”
好奇怪,她分明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啊,为什么会觉得心比伤口要痛得多?
她早就清楚,自己和容清杳已经过去了,过去七年了。
然而,容清杳和stt站在一起的画面,还是如同错误的程序在洛迷津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骗自己不去想容清杳,可她根本停止不了,回忆滞缓且不容阻碍地填满思绪。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里,迟来的痛苦再难压抑,她颤抖着捂住伤口,眼睛干涩发红,好像落进无底深渊,荆棘丛林将她穿透。
其实她好想旧事重提,好想问问容清杳还记不记得她们度过的四季。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还能不能成为容清杳的选择题,有资格被当作选项也好。
快要绝望的人总想旧事重提,怀着“兴许试试就有机会”的心情旁敲侧击。
可来不及了,容清杳已经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妻,都是她自作自受的报应罢了。
她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种绝望日益生长。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想哭也哭不出来。
在失去容清杳的年复一年中,她没有哭,因为她清楚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就要更坚强更勇敢。
但其实,她明白她不哭,不过是哭了也没人管罢了。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忽然有人停在洛迷津身边,昂贵的长靴,纯黑色大衣,隐约可见的贝母袖扣,骨感细长的手。
洛迷津死死地抓住自行车把手,低着头站起来。
想来应该是自己挡了对方的路,她哑着声音,低低地道歉:“对不起,我这就走……”
“对不起我什么?”对方的声线意外地冷冽清透,也意外地熟悉。
洛迷津心脏狂跳,逆着光抬眼,干涩模糊的视线里,不可能出现的人正专注地俯视自己,像是要来找回垃圾桶的玩具。
容清杳平静温和地提问,却好像偏执倔强得非要得到满意答案。
“你说,你对不起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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