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耽误时间,天还没亮,兄妹二人披星戴月赶着牛车就下山去了。
牛车不是自家的,找村长借的,秋末的凌晨是很冷的,青夏一大早起来烤了几个红薯,这会儿揣在怀里,给哥哥塞了几个,一边捂手也一边当早饭吃。
连少启说:“你这次一个人回来,都没叫人带路,可觉得回到山上来陌生吗?”
青夏掰开红薯,吹着热气,咬了口含糊道:“走的那年,我眼睛睁的大大的,从家里到山下一路是怎么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几年村里的变化太大了,回来只有依稀的记忆,好歹没走错路。”
连少启回头看了眼板车上的妹妹,早上走的时候,妹妹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两个头巾,将两人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怕早上的风太冷,吹的头痛,现在转过头去看,只看见妹妹吃的嘴巴鼓鼓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他一笑,笑着笑着,便想到了当年,他和爹一路相送,看着妹妹越走越远。
他指着前路,感慨道:“当年送你走的时候我问爹,山的那头还是山,妹妹要翻过几座山才能到京城去?京城是不是也在山里?路可好走不?妹妹若是去,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吓得哭?可我分明记得,你走的时候一直笑啊一直笑……倒是我和爹哭的不行。”
青夏抿唇笑了,当时走的时候哪敢哭啊,只怕一哭更舍不得了,十二岁离家,一路上有半路同路的人,也有那些年纪稍微大些的婆子,总是笑她被家里人抛弃了,送到城里给人当丫鬟,就是要给哥哥卖出娶媳妇儿的钱。
她当时生气反驳:“才不是!哥哥自有本事娶媳妇,若是卖我的钱能让哥哥娶个好点的媳妇,那才是我的本事哩!”
一番话叫那几个婆子嗤笑摇头,指着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喜欢她牙尖嘴利的样子,便吓唬她:“你这丫头脾气大的很呢,这样的个性哪个好人家敢将你收进去?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等你入了门去做了丫鬟迟早要挨收拾。”
一行的人拿她取笑逗乐,也有护着她的人,看她年纪小,长得也很俊,对她多了维护之心。
总之那一路总归是没叫她安然,一直到了宋府,她也不曾觉得自己稳定了下来,那些人的告诫历历在目,城里人金贵着,脾气大着呢,不能像在家里那般什么话都敢说。
一路的心酸她不打算与家里人说,总归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现在回到家里也只想挑些松快的和哥哥讲。
“我运气好,去到京城没怎么折腾就进了宋家,到了宋家后,遇到了个如姐如母一般的长辈,一路过来,多亏有她指点。”
连少启放在心上了。
“那是何人?等哥哥下次去京城,可方便将她约出来,哥哥请她吃饭。”
青夏笑着“嗯”了声,说了“李娘子”的名讳后,道了声好。
这一路从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长到现在,若非有李娘子谆谆教导,她也不知要走多少的弯路。
……
林口镇人流密切,早市更是热闹,牛车找好了位置停住,连少启给了笔银钱做安置,随后问了路,带着妹妹一路去了海家医馆。
清晨的医馆只有几个来拿药的人,药童听说他们二人是来找海师父时,将他们带去见了,只刚说明来意,海大夫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淡漠亦平静的说了二字:“不去。”
药童在一旁尴尬的挠了挠头,替师父说道:“二位客人莫怪,我家师父有规矩,不出远门接诊。”
连少启轻叹了口气,知道此行不易,也料想到这个结果,只能言辞恳切说:“若非我们的奶奶伤到了头部,不便挪动,怎么着都会将奶奶带下山来,来之前我们知道海大夫的规矩,此举一手无奈,实在是老人家怕撑不住,我们做孙子孙女的想尽一份孝心。”
海大夫年岁不大,看着约莫四十出头,面相斯文有礼,气质怡然出众,面对兄妹二人的来意始终淡漠,可青夏看得出来,他的眼里总存有一丝不忍。
看了面前兄妹二人,海试终轻叹一声,撑着医案站了起来,在兄妹二人面前走了两步,随后坐了回去,才说:“行医者,看不得苦难,却也看了最多的苦难,曾经我的不忍心害我跛了腿,你们兄妹二人有孝心,我也有老人和孩子要顾,所以,请回吧,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大夫,我也不能保证我去了就能治好你们的奶奶。”
青夏看了兄长一眼,方才海大夫站起来时,走路微跛,她心里就知道,人有坚持,亦有恐惧,当他们的诉求恰恰好撞上了这两点时,行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和哥哥也不了解,海大夫若是实在不方便,可有能推荐的医者?”
海试终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轻叹一声,说:“出门靠左,与我相隔三家,詹大夫擅治脑伤,你们去看看吧。”
青夏忙起身,弯腰行礼谢过,抬头一见兄长还是有些犹豫的时候,将他拉了起来,在他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带着他一起离开。
海试终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却没有松一口气,身边的药童倒是松了大口气,大步过去送客。
到门口时,药童嗨笑一声,说:“姑娘是明事理之人,先前也有病人来请,我家师父其实是在心软不过的人,可实在是怕了,规矩定下就不能随便破,以至于好多人来这闹事,姑娘一句话也没有,实在是菩萨心肠。”
青夏摇摇头,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海大夫医术高明却有心魔,这不是海大夫的错,我们是有急事,却也不能强迫,海大夫给我们指了明路,感谢还来不及,术有所攻,技有所长,海大夫推荐的总不会错。”
说罢,二人离去,转头便进了詹家药铺。
詹大夫约莫五十多岁,看着面目冷漠,一听二人所求,倒是没二话,带上自己的医箱,又吩咐药童收拾了兴许会用到的药材,便跟着他们兄妹离开了。
牛车一路往佛山连家村去,一切都很顺利。
詹大夫说:“你们两个是去请了海试终,怕是没请动,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连少启赶牛不方便扭头回来说话,青夏便说:“瞒不过詹大夫,确实如此,我和哥哥听说了海大夫的口碑,只是海大夫有自己的规矩,不方便出诊,只能辛苦詹大夫和我们走一趟了,您放心,若是耽误的晚了,家里好酒好菜,准不会怠慢您和这位小药童。”
见她坦诚,詹大夫笑了笑:“行医的人,本职罢了,林口镇和佛山不算远,晚上我还是要回家的。”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詹大夫问她:“你们两个小年轻,若是在海家那个面前一哭二闹,说不准他会心软,怎么就不再试试呢?”
青夏愣住,反问了句:“还能这样吗?”
说罢,她自己都笑了。
“可那样和强盗有什么分别?我家是有急事,可海大夫也有他自己的难处,我和哥哥不会与人为难。”
詹大夫挑眉看了她一眼,哼哼笑了。
心里暗道了句:难得啊……
与海家相邻,他看过太多因病痛折磨找上门来闹事的,无非就是骂海家医者不慈,倒是少有这么明事理的。
人是要讲道理的,可病痛却不讲道理,无论你多有钱多有势,病痛来了就抵挡不住,而许多病并非行医问药就能有结果,所以得了重病的人,脾气就会差,而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已经是见过不少,有时候心肠慈,自己受罪,有时候心肠硬,又何尝不是都受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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